第六章 宦海沉浮

八國聯軍進攻北京一事,令大清朝的政治、經濟發生了一系列變化。最大的變化,自然是列強在中國的租界範圍擴大,而一些西方商人,看到中國市場發展潛力巨大,紛紛來華設立商號。此時,西方在華洋行已經由最初的純粹商業,發展到了其他各業,在華設廠經營的商家也越來越多。

松下妝品會社是在甲午戰爭之後進入天津租界的。他們的貨品由海路運往天津,再由買辦銷往各地。一段時間之後,他們覺得這樣成本太高,利潤率太低。有相當一部分成本,被航運佔去了。松下妝品會社一直想在中國設廠,如果產品在中國生產,在中國銷售,利潤率就能大大提高。可是,中國政府對於洋人在中國從事商業貿易以及工業生產,有嚴格規定,設廠的手續辦起來不那麼容易。因此,相當一段時間裡,松下妝品只是在中國開設了天津、上海、廣州三家分店。

庚子戰爭之後,中國再一次輸了,簽下了《辛丑條約》,對於外國人在中國經商以及設廠有了更寬的條件,日本在上海的租界一下子擴大了很多。松下妝品抓住了這次機會,要了一大塊地,著手建工廠。

接下來,松下妝品在北京開了分號。

外國人在中國開的分號,和中國人開的分號不同。外國的分號不叫分號,叫洋行。松下妝品原本在北京有銷售,但量非常少,洋行也不是單獨的,只是和另外幾家日用品合開的。一旦決定在中國設廠,他們便調整了中國市場的戰略,決定在北京開洋行來領導北方市場。

松下長生早就做好了單獨開洋行的準備,房子是早就準備好的。當時只不過和別人合開,加上合約沒到期等原因,拖了下來。對於中國的妝品市場,他是高度關注,王記胭脂坊和京西胭脂鋪分別開了工廠,他們的妝品將會大量投放市場。松下妝品若是不能在京城市場搶佔一席之地,今後將會更難和這兩家本地品牌競爭。

即使是現在開洋行,松下妝品也有不足之處,他們的工廠建成需要一年多時間,一時無法投產,所有的產品只能從日本運來。而東京的工廠,生產能力有局限,不可能丟了日本的市場來搶中國市場。但北京的市場又不能等,他不得不匆忙開張。

當然,洋行並不是以松下妝品的名義,而是以買辦為主。朱七因此成了松下洋行的主人,由他出面,邀請晁信義、王家棟等人。

晁信義和松下妝品有生意來往,量還不小,雖然利潤相對較低,可畢竟還是從他們那裡賺到了錢。因此說,無論是松下長生還是朱七,都算是他的客戶。對於客戶,自然要恭敬,尤其是京西胭脂鋪的工廠投產,將來可能會有更多的妝品通過松下洋行銷往國外,晁信義自然和松下長生有一種特別的親近感。所以,松下洋行的開業儀式,晁信義不僅盛裝出席,還按照要求,帶著夫人出席。

張淑梅剛剛生了第二個孩子,這是一個女兒,取名晁迎春。生晁承志的時候,晁信義雖然不在,卻順利。生晁迎春時,大家都以為會順利,沒想到先出來的是一隻手,難產了。張淑梅在鬼門關走了一圈,活過來之後,便對晁信義說,以後再不生了。晁信義沒有表態,他的骨子裡是希望多生幾個兒子的。

儀式採取的是西式,不剪綵不放鞭炮,只是將所有客人集中在洋行,舉行酒會。松下長生僅僅是一個幕後老闆,在整個酒會上,他顯得異常低調。而朱七作為買辦,自然就是這場酒會的主人。司儀宣布開始之後,由朱七致辭。

作為松下長生的朋友和救命恩人,王家棟自然也收到了一張請柬。不過,王家棟並沒有帶夫人。他的前兩房太太都不是他喜歡的,又沒替他生過孩子,他根本不願帶她們出門。黑妞雖然替他生了女兒王胭脂,可她是個傻女人,帶出來只能出自己的丑。所以,王家棟獨自前來參加儀式。

王家棟進來的時候,一眼便看到了晁信義。晁信義出現在這裡,實在是太特別了,幾乎所有人穿的都是西裝,大多數人把辮子盤在頭上,只有他穿著傳統的長衫,拖著一根長長的辮子。此外,他身邊的那個女人也出眾,小家碧玉,姿色一流。

這是王家棟第一次見到晁信義的夫人,僅僅是看了一眼,心中就充滿了嫉妒。王家棟先後有過四個女人,哪怕是黑妞,人生得雖然黑一點,傻一點,外貌還是過得去的。另外三個夫人都有些姿色。可是,就連最漂亮的葉小芸,都無法和張淑梅相比。這一比較,讓王家棟心裡極其不爽,再加上此前的過節,他的恨意進一步加深。

晁信義和張淑梅正和松下長生交談,王家棟立即端起一杯酒,向松下長生走過去。

此前,王家棟是完全相信松下長生的,認為日本人很講信用,不像中國人,骨子裡充滿了奸斗。可是,父親不相信松下長生,認定他不懷好意。王家棟再仔細一想,晁家的滅門慘禍,似乎確實與松下長生有關,加藤那幫日本鬼子,就是松下長生帶過去的。至於去了晁家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王家棟只能猜。無論他將松下長生想像得多麼好,對於晁家,松下長生都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接下來要說到王興業對松下長生的懷疑。這種懷疑實際上提醒了王家棟,他因此格外注意松下長生的行動,最後,他的看法和父親越來越接近,認定松下長生接近晁信義,一定是不懷好意,至於他到底想幹什麼,王家棟一時摸不透。

王家棟端著酒杯,走近松下長生,主動向他敬酒。

晁信義說:「家棟,原來你們認識啊,我還想向你介紹呢。」

松下長生立即說:「家棟君在日本留學的時候,我們就交上了朋友,用中國人的話是怎麼說的?忘年交。」

王家棟略略愣了一下,他以為松下長生會說王家棟是他的救命恩人。這話他只要見王家棟一次就說一次,他如果真的那麼說,王家棟就會乘機暗示晁信義,庚子事件,松下長生曾經躲在自己家裡,後來,八國聯軍進入京城,日本鬼子出現在昌延里,把松下先生接走了。

所有的話都不會說得太明。他相信晁信義一定認真調查過那次導致晁家滅門的事件,自然會有諸多疑惑。那些洋兵在其他地方只是搶掠和強姦,只有遇到抵抗時才殺人,可到了晁家,為什麼不問青紅皂白,就把他全家滅了?一定有原因。

晁信義一定想過這一原因,王家棟甚至都能想像,晁信義一定懷疑他,上次為了宮中訂單,晁信義竟然對王家動起殺心,就因為這種懷疑。此事王家棟又沒法向他解釋,原想慢慢將他的懷疑引到自己的懷疑上來,才有了那次登門提醒防範松下長生的事。

沒想到松下長生這個人,隱藏得實在太深,明明啃了晁信義一大口,還讓晁信義對他充滿了感激。

松下長生有意不談庚子事件,更加令王家棟相信,晁家滅門,始作俑者就是此人。可是,他不好將話說出來,只得依著松下長生的話題,說:「是啊,我在日本留學期間,考察了日本的妝品行業,因此認識了松下先生。」

王家棟和松下長生碰了一下杯,祝賀道:「恭喜松下君,看來,京城妝品行業很快就是三分天下了。」

他這話是說給晁信義聽的,讓他明白,千萬別以為松下長生是什麼慈善家,他不是,他只是一個商人,甚至很可能是一個不擇手段的商人,他的目標甚至不僅僅是三分天下有其一,而是獨霸武林。

松下長生似乎不願意晁信義產生這種聯想,立即解釋:「哪裡哪裡,我們松下妝品的生產能力有限,供應日本市場已經顯得吃力。現在在北京開洋行,主要是想做妝品貿易,尤其是將中國的妝品賣到國外。這方面我和京西胭脂鋪已經有了良好的合作,接下來可能還會與家棟君合作呢。」

王家棟想引起晁信義的注意,道:「我聽說,松下君在上海建廠,什麼時候能投產?」這話又是有寓意的,人家已經逼到家門口來了,晁信義,你可別糊塗。

松下長生說:「我有這個想法。可是,我們日本人辦事,不像你們中國人,你們只要是掌柜的說了就算數。而我們日本人,有董事會。董事會那幫人對中國市場不了解,要他們下決心不容易。」

晁信義說:「其實,松下社長現在這樣經營也挺好。我們中國的妝品,和西洋妝品不同。西洋妝品是化學,我們是純天然,品質不一樣。」

松下長生立即說:「這正是我看中中國妝品的原因。這個市場前景很好,我會一直和兩位合作下去的。」

王家棟暗想,我才不和你合作。我們中國的市場大得很,王記胭脂坊如果能把國內的市場做好,就已經非常了不起。相反,我和你合作,我的貨品到了你手裡,又在國外,我完全無法控制,你如果玩點什麼小手段,我一無所知,豈不是讓你掌控了生殺大權?他很想就此提醒晁信義,一是這話不能直說,二是恨著晁信義,正巴不得他死得快點。

此時的王家棟心裡很糾結。他確實和晁信義有仇,可這是中國人之間的仇。他和松下長生不僅無仇無怨,甚至還有千絲萬縷的聯繫,他救過松下長生,松下長生也救過他的王記胭脂坊。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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