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後繼有人

秋後的一天下午,晁信義正在店裡算賬,太太身邊的下人小玉來到前店,對他說:「老爺,宮裡的劉公公來了,太太叫我來喊你。」

劉公公是晁家在宮裡的關係,也是宮裡負責胭脂水粉採購的大太監。這些年,劉公公從晁家得到了不少好處,自然對晁家好。這次,劉公公隨兩宮西巡,一年多沒聯繫了。聽說劉公公來了,晁信義立即起身,快步向院里走去。

以前負責聯絡宮裡的是二叔晁子軒,晁信義主要在外搞採買,和劉公公並不熟,他走進去時,見一個穿錦衣、臉上無須、白白胖胖的男人正坐在太師椅上,身邊還站著兩個穿青衣的年輕人,也是細嫩的皮膚,一根鬍鬚都沒有。張淑梅坐在桌子的另一邊,陪著此人說話,且一再向此人敬茶。晁信義知道,這大概就是劉公公了。

晁信義知道,劉公公雖然和晁家有交情,但畢竟和自己沒有交情。若想把這個交情接起來,自己必須下一番工夫。

進門之後,晁信義當庭跪了下來,在劉公公面前磕了三個頭,口稱恩公。

劉公公顯然沒料到晁信義會行此大禮,頓時吃了一驚,立即起身將他扶起來:「賢侄,使不得,使不得啊。」

晁信義說:「我們晁家能有今天,多虧恩公在宮裡周旋。不想,此次我晁家遭此大難,而恩公又隨太后西巡,我晁信義無緣在恩公面前行孝,這三個頭權當彌補。」

劉公公將晁信義扶起:「信義賢侄,起來說話。」

晁信義起來,要扶著劉公公坐下。劉公公說:「賢侄啊,先不坐了,我給你父親叔叔他們上炷香。」

晁信義便帶著劉公公到了第二進。第二進的正堂供著晁家列祖列宗。此前,晁家懸掛了幾位先位的畫像,全在那場大難中付之一炬,無法再復原。現在,晁信義只能給他們列了牌位。

劉公公上過香後,拉起晁信義的手說:「賢侄,找個僻靜的地方,我們說說話。」

晁信義將劉公公領進了自己的卧室。這是他和張淑梅的主卧,因為家裡人少,卧室便做成了大套間,專門建有會客廳。兩個人進入後,小玉進來沏茶。晁信義說:「恩公,您難得來一次,今晚留在這裡吃飯。」

劉公公說:「吃飯好說,我今天來,主要是和你談點事。」

晁信義說:「談事自然有時間,吃飯卻要準備。小玉,你跟太太說,叫廚房好好準備一下。」

小玉答應一聲,退出,把門關上。

劉公公還不放心,走過去,拉開門看了看,又關了,並從裡面閂上。晁信義看到這一動作,頓時愣了一下。

兩個人開始喝茶,先說了些閑話。劉公公說,他和兩宮西巡,不知道晁家遭此大難。前幾天,聽說李公公想重新遴選胭脂水粉的供貨商,他意識到情況不好,一問才知道晁家遭了滅門之禍。

聽了此話,晁信義頓時一驚,說:「恩公,晁家雖然遭了禍,京西胭脂鋪卻沒有倒。您也看到了,我已經把京西胭脂鋪建起來了,貨品比以前還多,質量比以前還好。」

劉公公擺了擺手說:「這些我都知道。」

「那就請恩公在太后面前美言,讓她老人家仍然用京西胭脂鋪的產品吧。」晁信義誠懇地說。

劉公公說:「賢侄啊,你是不知道宮裡的情況。你想想,我們在西安那麼遠,怎麼知道京西胭脂鋪的事?肯定是有人走了李公公的門子。」

晁信義又是一驚,意識到劉公公此來,是通風報信的,忙問:「什麼人走了李公公的門子,恩公知道嗎?」

劉公公擺了擺頭說:「這個我就不清楚了。我推測,不僅有人走了李公公的門子,李公公還說服了老佛爺,所以才有這一說。」

晁信義大急,問:「這麼說,京西胭脂鋪是不是沒有希望了?」

劉公公說:「這倒也不一定。關鍵還在老佛爺那裡,只要老佛爺一句話,誰還敢說個『不』字?」

晁信義想,除了面前的劉公公,沒有任何人可以幫自己。想到這裡,他立即起身,一下子跪在了劉公公面前。

劉公公大吃一驚,立即起身拉他,說:「賢侄,你這是幹什麼?」

晁信義說:「恩公,我們晁家遭了此難,差不多滅門。現在只有我這麼一條根,而我又年輕,對生意場上的事,尤其對宮裡的事,半點不清楚。除了恩公幫,我還能有什麼別的辦法?」

劉公公說:「你起來,我們慢慢商量。」

晁信義說:「恩公,我有一個不情之請,你若答應我,我就起來。」

劉公公:「你說。」

「現在,我無父無母,只有姑姑一個親人。我想拜恩公為乾親,萬望成全。」晁信義想,只有這一招了。如果這一招不靈,自己恐怕真的要失去宮裡的市場了。

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劉公公爽快地答應了。劉公公說:「我和你父親、你的叔叔,不是一天兩天的交情。你的父母叔嬸都不在了,我呢,正好也希望有個兒子。好,我答應你。」

晁信義向劉公公磕了三個頭,叫了恩父,又說晚上吃飯的時候正式拜親,這才起來。

劉公公的稱呼也改了,不再叫賢侄,而是說:「義兒,你叫我一聲爹,我就認了你這個兒。眼下這件事你得提前做準備。」

晁信義完全不明白怎麼準備,所以說:「請恩父賜教。」

劉公公說:「如果我的估計不錯,一定有人走通了李公公的門子。李公公答應了的事,要想改過來,幾乎是不可能了,除非老佛爺發話。」

晁信義急了:「既然李公公已經在老佛爺身邊說了話,還有什麼人說話的分量,能超過李公公?」

劉公公擺了擺手說:「據我所知,李公公應該沒有直接說選哪一家,他也不會說。李公公也只是在老佛爺面前說了京西胭脂鋪的事,並且建議重新遴選。老佛爺並不知情,順口答應下來。真的選的時候,老佛爺自然不可能過問,李公公只要想辦法不讓老佛爺看到京西胭脂鋪的貨品,就大功告成了。」

晁信義說:「那能不能這樣?恩父帶一些京西胭脂鋪的貨品回去,送給宮裡的一些人,這樣,老佛爺不就知道了?」

劉公公立即否定了這一辦法。他說:「這樣做,有兩大不好。其一,把這些貨品散進宮裡,需要較長時間,老佛爺什麼時候能見到,能不能見到,也很難說。何況,我們要做這件事,就得在時間上打提前值。我們一行動,等於告訴對手,我們在做一些事。這就把我們的目的暴露給對手了。其二,任何人將京西胭脂鋪的貨品帶進宮,李公公只要一查,就能查出來。李公公肯定把這些人調離關鍵位子,那樣,你們京西胭脂鋪,在宮裡就完全沒有人了。」

晁信義大急:「那怎麼辦?請恩父教我。」

劉公公說:「我也不知道怎麼辦,讓我再想想。」

當晚,晁信義以豐盛的晚宴招待劉公公,宴上,他拉著妻子跪拜劉公公,認下這個乾爹。離開時,晁信義又塞給劉公公一張大大的銀票,那兩名跟他一起來的小太監,也都得到了銀票。

接下來的半個月時間,晁信義忙得暈頭轉向。

晁信義的忙只為一件事,馬上就是中秋節了,他需要拜節。《辛丑條約》剛剛簽訂,雖然被認為是一個喪權辱國的條約,可是,不簽這樣的條約,難道讓外國軍隊永遠控制著京城不成?世界就像一個村子,能說得上話、耀武揚威的,永遠都是那幾個富人。窮人要麼依附了富人當走狗,要麼被富人欺凌。

窮人家的東西被富人搶了,窮人的老婆被富人奸了,那又怎麼樣?打落牙齒和血吞,誰讓你窮?

這個世界的規則就是如此,欺男霸女不是罪,姦淫擄奪不是罪,窮才是罪。有罪之人,還有什麼真正的權利?

那個時代的清政府,就是這樣一個有罪之人。

那些年輕的學生要求外爭國權內懲國賊,對不對?對。

可用什麼來爭國權?只能用錢來爭,沒錢寸步難行。至於國賊一說,誰是國賊?那些讓中國積貧積弱的人,就是國賊。可是,這又不是哪一個人的事,是一個制度的事,是一個政權的事,是整個權力結構出了問題,這個權力結構,是最大的國賊。可這個國賊,能夠懲治得了嗎?

年紀大的人都知道,這是一個死結,是一個平頭百姓無法碰的死結。所以,他們不去碰,只期望著暫時的安寧,哪怕是一年兩年的安寧。

晁信義所做的事,就是好好地利用這片刻的安寧。或者說,給達官貴人拜節,其實是希望藉助金錢的作用,買到這個安寧。

八月十五到了,按理晁信義應該帶著老婆到岳父家拜節。可是,為了宮廷的那筆至關重要的單,他是東奔西走,忙得連飯都沒有好好吃幾口,哪有時間?張淑梅幾次想提醒丈夫,可見他白天忙得團團轉,晚上一回到家,飯顧不上吃,倒頭就睡,實在不忍心。

八月十六日,好不容易可以歇一歇了,晁信義一大早進了門店,清理了一下賬目,這才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