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薔薇文身

一走出淺草千束街的情人旅館,男的便有意識地將手臂繞到女的與其說是腰間不如說是胸前,隔著上衣捂著女的乳房。

男的這樣體味著床上的餘韻,女的只是抿著嘴笑,偎依在男人身上。兩人就這樣手纏著手地往前走去。

直到數小時前還是兩個素不相識的人,在國際劇場附近的酒吧里偶然遇見,也不知是誰引誘的,兩人一起進餐,而後走進了情人旅館。

說都市之戀是曇花一現好呢,還是應該說現代的性愛過於廉價?男的和女的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也不想知道。

「從淺草寺的寺院內穿過去吧。」男的說著抬頭望了望夜空,隨後又咂了咂嘴,「媽的!下雨了。」

從早晨起天空一直陰沉沉的,此時終於下起雨來。

是雪粒子。

兩人都加快了腳步。

淺草寺寺院內除了有名的傳法院以外,還有小型拔剌地藏(拔剌地藏即高岩寺的俗稱,位於東京都豐島區鴨巢。淺草寺內建有小型的拔剌地藏)等,與工商業者居住區頗為相稱,深受人們信仰。

如果穿過拔剌地藏前進入六區的興行街來到國際大街,那麼離地鐵田原町車站就不遠了。

「給你雇輛出租汽車吧?」男的問女的。

女的沒有回答。男的心想可能沒有聽到,於是看了女的一眼,又問道:

「要雇車嗎?啊?」

女的佇立在雨中,臉色蒼白,獃獃地張大著嘴。

「喂,你怎麼啦?」

男的皺著眉頭,瞧著女人的臉。

「那……那東西!」女的結結巴巴地說。

「什麼東西?」

「那池子里……」

在拔剌地藏旁邊有一小池子,女的用顫抖著的手指著那池子。

「池子……?」

男的莫名其妙地看了一下池子。最初映入眼帘的,是打在臟乎乎的水面上的雨腳和雨滴形成的無數小水圈。

「怎麼,不是什麼也沒有嗎?」

男的笑著想捅一捅女的,但他那笑臉在中途就凝住了。

這是因為當他移動視線時,一個浮在池子里的像是人一樣的東西突然闖進了他的眼帘。

男的趕緊走到池畔,目不轉睛地凝視著水面。

的的確確是個人。

白色的光著的背貼著水面忽隱忽現,濃密的頭髮像水草一樣擴散著。

是個赤裸的女人。憑直覺,他明白這不是玩偶。

男的不由得環顧了一下四周。已過晚上11點,加上雨下個不停,寺院內除了他們以外似乎再無別人。

「怎麼辦?」

男的瞥了女的一眼。倘是告訴警察署,會被刑警盤問吧。他覺得這太麻煩,可另一方面他又想讓人家把自己作為屍體的發現者寫到報紙上。

「怎麼辦呢?」女的鸚鵡學舌似地反問道。

「得告訴警察署吧?」

「倘是被警察署詢問,你有什麼為難的事嗎?」

「沒有那種事,你呢?」

「我也沒有什麼可為難的,沒有幹什麼壞事嘛。」

「那就告訴警察署吧!」

兩人冒雨向附近的公用電話亭跑去。這事發生在1月12日。

十津川在夢中聽到了電話鈴聲,但醒來電話還在響著。

他又困又頭沉。十津川心裡明白,這是醉宿的緣故。照例同妙子發生了口角,隨後獨自喝了一陣酒。

十津川打開枕邊的電燈,伸手拿起電話筒。

「是警部(日本警察官銜之一)嗎?」

電話那頭響起了龜井刑警的聲音。

來到東京已經15年了,可這位老資格刑警的東北(指日本東北地區)口音怎麼也改不掉。

「是阿龜嗎?」

「出事了,能來一下嗎?」

「我非去不行嗎?」

「淺草寺寺院內發生了一起兇殺事件。」

「知道了,我這就去。」

「外面下著雨,天很冷。」

「謝謝。我盡量穿厚一點去。」

十津川笑著放下話筒,旋即從床上爬了起來。

廚房兼餐室冷森森的。

點上煤氣爐以後,十津川發覺餐桌上放著妙子的留條。

因為您睡了,所以我回去了。

小心別感冒。

妙子

十津川覺得,這抑制感情的話語反而顯示著妙子激烈的感情起伏。

妙子是一個背叛過十津川的女子。經警長介紹,兩人相識並訂了婚。那是三年前的事。

當時十津川是候補警部,那以後他就被選派到ICPO(國際刑警組織),在巴黎工作了大約兩年半時間,隨後回國,回到了淺草警察署。考慮回國後結婚,但就在那時,妙子向他坦白了他不在日本期間自己的過錯。

從那以後,十津川開始苦惱。他的理性對他說應該寬容妙子僅僅一次的過錯,但他的感情卻總是拘泥於這件事。

但最不應該的也許是,儘管耿耿於懷,十津川還依然對妙子戀戀不捨。對妙子來說,這準是比分手更殘酷。

十津川用冷水洗了一下臉。案件對現在的他來說是一顆救星,因為他能暫時忘卻與妙子之間的煩惱事,當然他明白那只是將重大的問題拖延一段時間而已。

十津川沒有帶傘便出門了。

雪粒子打在臉上,與其說冷不如說痛。十津川豎起外套的領子,大踏步地朝淺草寺方向走去。

白天來參拜的客人絡繹不絕的逛攤床街(淺草寺大門前兩側的商店街),現在幾乎所有的店都打了烊,只是雨下個不停。

十津川想起了自己曾與妙子一面交談著將來的生活一面走在這條攤床街上,一起在從戰前起就遐邇馳名的「鴿屋」和「聖路易」等店裡喝咖啡、吃飯的情景,他邊走邊用雙手捋了一把被雨淋濕的臉,像是要抹掉這記憶似的。

從攤床街一來到觀音堂後面,只見龜井刑警他們正等候在池畔。

「是個還很年輕的姑娘。」

龜井刑警露著悲傷的眼神說道。他慢慢地掀掉了蓋在女屍上的毛毯。被大家稱呼「阿龜」的龜井刑警是個久經鍛煉的刑警,已經48歲了,可非常仁厚,愛掉眼淚,年齡也比十津川大近一輪。大學畢業,迄今在英才道路上走過來的十津川,從他身上學到了不少東西。

正如阿龜所說的,是位年輕女子。

大約二十二三歲,身材修長。雨點拍打著她那赤裸裸的身子,這越發使人慘不忍睹。阿龜替她打著傘。

十津川蹲在屍體旁,只見她脖子上勒著一條白棉繩。仔細一看,棉繩的兩端系有易拿的木柄,像是跳繩用的繩子。

一般被勒死的死者面容極其難看,或是眼梢吊起,或是淌著鼻涕,也有被害者由於過度痛苦而咬著舌頭的。

這次的被害者也雙眉緊蹙,嘴角歪斜。但儘管如此,仍使人感到漂亮,生前想必為男人所紛紛議論吧。肌膚很細膩,也沒有什麼疤痕。

右側大腿上刺有薔薇花圖案的文身,這跟她那美麗的臉龐很不相稱,而且文身也相當幼稚拙劣。十津川心想說不定是鬧著玩用顏料畫的,於是用手指擦了擦,但不管怎麼使勁擦都擦不掉。是真的文身。

這文身對年輕的被害者來說究竟有何種意義呢?

十津川邊思索邊站起身來,環視了一下四周後問道:

「屍體的發現者呢?」

「下著雨,讓他們在巡邏警車裡等著。要帶來嗎?」年輕的井上刑警神色異常緊張地答道。

他是從警察學校畢業後在派出所里工作了兩年,於一周前才由人推薦來淺草署赴任的。所以對這位24歲的年輕人來說,今天是第一次實戰,緊張一點也許是理所當然的。

「情況你已經問了吧?」十津川微笑著問井上。

「情況已經聽取完了。」

井上直立不動地答道。看到這副樣子,龜井撲哧一聲笑了。

「那我說不必再問啰。」

十津川一說,井上立即露出一副喜悅的表情。他為自己得到了上司的信賴而感到高興。

「通過聽取情況,知道了些什麼吧?」

「是一對跟被害者毫無關係的情人,說是偶然通過這兒發現了屍體。好像不是謊話。」

「那就回頭寫份報告來。」

十津川對井上說,隨後又一次將視線移向屍體。

拍攝鑒定照片的閃光燈在雨中閃亮了一陣以後,裹著毛毯的屍體用卡車運去解剖了。

十津川和龜井刑警肩並肩地在依然下著的雨中朝淺草警察署走去。

龜井替十津川打著雨傘。

「看到這種死者,就好像是自己的事情啊。」龜井自言自語道。

「阿龜的女兒今年多大了?」

「大的女兒明年就要舉行成人儀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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