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疑惑

一瞬間,微妙的沉默控制了這條小巷,但這沉默立刻被濱野那高亢的笑聲打破。

「哈哈哈,真是太可笑了!所謂兇手,不就是你兒子嗎?為什麽他在法庭上沒提到這件事?」

「那是因為他沒看到。因為他不是兇手,所以沒看到被害者在此小便。」

「豈有此理!你這樣只是以一個假設去證明另一個假設而已。第一個假設是被害者確實曾在此小便,第二個假設是兇手確實看到這一幕。這兩個假設合起來,並不能證明你兒子是清白的。」

「你等一下再說話。」十津川舉手制止濱野。「先讓佐佐木先生把話說完吧!你說得不錯,這些目前只不過是假設而已,但卻是很有趣的假設,值得一聽。」

「謝謝你。」佐佐木向著十津川輕輕一鞠躬。

「別客氣,你就繼續說吧!」

「當初我看完審判記錄時,感到很絕望,因為找不到對我兒子有利的資料。七名證人都說他是兇手,甚至還有一張關鍵性的照片,再加上他當時居無定所,又有傷害前科,個性也很衝動,所以法官判他有罪也是很自然的。對我來說,唯一的希望就是我兒子從頭到尾都在喊冤這件事。我去找過我兒子的公設辯護律師,也詳細看過審判記錄,一心想找出破綻來翻案,最後終於發現了這條巷子。」

「被害人為何死在酒吧對面的人行道呢?這個疑問給了我一線曙光。我想了很久,終於想到可能是被害者來此小便,然後遭兇手從背後刺殺。警部先生,你應該明白我如此堅持這個想法的原因吧?假如我的推理正確,被害者並非在人行道上被刺殺,而是在這條巷子里,那麽我兒子不是真兇的可能性就大大增強了。因為檢察官在起訴狀中寫的是『被告於大廈前的人行道上以水手刀從背後刺殺被害者……』」

佐佐木臉色泛紅,眼睛發亮。

十津川面露難色,對佐佐木說:「你說得不錯,但你應該也明白,你的推理依然只是假設而已,無法成為翻案的證據。」

「我知道,但這對我兒子來說,是唯一的希望。那本厚厚的審判記錄,我幾乎都翻爛了,就只發現這個小小的疑問,所以我一定要追究到底。雖然目前這還只是假設,但我願意賭賭看。」

「但是,關於這兩人的證言,你打算怎麽辦?」十津川以慎重的語氣問佐佐木。

「誰的證言?」

「就是山口博之和濱野攝影師說的證詞。昨天你已經巧妙地指出了山口少年的證詞有誤,令我非常佩服。不過,山口博之雖然承認自己並未目睹令即刺殺被害者,但是」十津川指著地上的人形圖案,又說:「還有兩件事,他並未改變說詞。第一件是被害者倒在這裡,令郎蹲在旁邊。第二件是令郎慌慌張張逃往安藤水果店的方向。這兩件事,你能夠反駁嗎?還有,關於濱野攝影師拍的那張照片,你要如何反證?照片上的背景明明是人行道,而不是這條暗巷。我對照片不是很內行,但我認為那並非合成照片。」

「這些我都知道,我正準備一一來加以檢討。假如我能夠反駁,你是不是就會贊同我的推理呢?」

「那必須視情況而定,不過我想,你的推理正確的可能性相當高。」

「謝謝你。請你來當冷靜觀察的第三者,果然是請對了。」

「你別忘了,我是被擄來的,不是被『請』來的。」十津川苦笑著說。

雙手被綁在背後的佐佐木將身子靠在路燈上,對著山口博之說:「首先要重新檢討你的證言。」

「還要再問一次嗎?」山口踢了大樓牆壁一腳,好像在嘔氣似的。「我在法庭上的確說了謊,不,那應該不叫說謊,我只是在說出真話時附加了一些多餘的話而已,但是在重要的地方,我一句謊話也沒說。」

佐佐木以諷刺股的眼神看著山口說:「把電視影集中的台詞和真實的殺人案混在一起,這叫做多餘的話嗎?」

山口臉紅起來,說道:「這點我昨天已經更正了。」

「反正我現在要重新確定一下真實的情況。首先,你從午夜十二點整開始,在電視機前觀賞重播的『警探傑克森』影集,十二點十五分開始廣告,你想休息一下,便從椅子上站起來,走到窗戶旁邊,打開窗戶,望向外面,對嗎?」

「對。」

「那時你看到什麽?」

「昨天講過了,我往下望人行道,看見有人倒在那邊,兇手也就是你兒子手持尖刀蹲在旁邊。」

「接著,他跟你四目相望,然後立刻往安藤水果店的方向逃去,是嗎?」

「是的。」

「當時我兒子手上真的有刀嗎?」

「是的,我親眼看見了,刀上還有血。我的視力很好,雙眼都是一點五。」

「我兒子是慣用右手的,當時刀子是否用右手拿?」

「嗯,是用右手拿刀。」

「他看到你,慌張起來,便往安藤水果店的方向逃逸,那時他的右手還握著那把染血的刀子嗎?」

「是的。」

佐佐木忽然將視線轉向安藤常,說道:「老婆婆!」

安藤常露出嚇了一跳的表情,說:「啊,什麼事?」

「你曾在法庭上作證,說我兒子突然跑進你的店裡恐嚇你。」

「我說的都是實情,並無半句虛言。昨天你曾說,我被兇手搶錢是不實的,但我真的沒撒謊,你兒子的的確確搶走了六千元!」安藤常又翻供了。

「那是不可能的,我昨天不是證明給你看了嗎?」

「哪有?搶錢就是搶錢。」安藤常堅持到底。

十津川認為她簡直不可理喻。

佐佐木說:「既然如此,我們就針對這一點,再來檢討一下」

「還有什麽好檢討的?」安藤常的鼠眼又露出不安的神色。

佐佐木乾咳數聲,說道:「你在法庭上作證時,並未提到我兒子跑進店裡的時候手上有刀,昨天也是,我想確定一下,他手中到底有沒有刀?」

「……」安藤常以驚慌失措的眼神看看佐佐木,又看看十津川,再望向山口博之。

「這件事很重要,請你務必老實回答。」

「唔……因為……」

「什麼?」

「山口君曾經說,兇手持刀往我家逃去……」

「我是在問你看到什麽,不是在問他。」佐佐木大聲說道。

安藤常摩擦著雙手,說:「因為他這麼說,所以兇手可能有帶刀……」

「你說話不能這樣顛三倒四又暖昧模糊。昨天你不是說我兒子將兩顆蘋果放進口袋時,你曾叫他付帳嗎?你在法庭上也是這麼說的。」

「我當然叫他付帳了,兩顆那麽大的蘋果,怎麼可以白白被他拿走?」

「如果他手中拿著一把沾滿鮮血的水手刀,你敢叫他付帳嗎?」佐佐木說。

安藤常靜默下來,好像很不甘心似的瞪著佐佐木。

「所以說,」佐佐木說道。「那天晚上,你絕對沒有認為他是殺人兇手,這也就是說,當時他手上並沒有刀。」

「……」

「還有,那兩顆蘋果很大,要放進我兒子上衣的口袋裡,一邊只能放一顆。換句話,就是左右兩邊的口袋各塞一顆。但若當時他右手持刀,就必須用左手去拿蘋果,如此一來,他要將蘋果塞入右邊口袋,就必須花很大的力氣去扭動身體。但你作證時卻說,他『很快地塞進口袋』,可見他當時雙手一定都是空的,這樣才能一手抓起一顆蘋果,分別放進兩邊的口袋,對不對?」

「……」安藤常沒有回答,只是低下頭來。

佐佐木又看著山口說:「該你了。你曾作證說,我兒子手持染血尖刀,往安藤水果店的方向逃去。他是用跑的嗎?」

「是的。」

「但是,他跑進安藤水果店時,手中並未持刀,為什麽會這樣呢?」佐佐木緊盯著山口問。

和昨天一樣,佐佐木又擊中要害了。十津川很佩服他。

然而,這樣是否就能證明他兒子是無辜的呢?十津川仍然感到懷疑。他總覺得佐佐木好像一直在追究一些細微末節的事,那些事跟案情真相似乎一點關係也沒有。

山口苦著臉搔搔頭,說:「那一定是他在到達水果店以前就將刀子處理掉了。」

「處理掉?」

「就是扔掉了。他可以邊跑邊扔,那時周圍很暗,所以沒有人看到。」

「你猜錯了,那把兇刀是在別的地方找到的。」

「那一定是在逃跑時放進口袋裡去了。如果他還拿在手上,不就擺明了自己是殺人兇手嗎?」

「嗯,或許是這樣……」

「一定是這樣沒錯。」山口露出安心的表情說。

佐佐木繼續說道:「根據你的證言,我兒子是看到你之後慌忙逃走的,而且是用跑的。安藤老太太也作證說他是跑進店裡的。也就是說,當時我兒子是衝過大馬路,跑進斜對面的安藤水果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