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第三種證言

——跑到對面人行道的被告以上述之水手刀從背後將被害人刺殺,搶奪其錢包後逃走。同一時刻,在附近「空中公寓」一一二零五號室看書準備應考的山口博之(十八歲)恰巧從窗戶往下望,正好目擊到殺人經過,慌忙打一一零報警——

「最先報案的人是你吧?」佐佐木問山口。

山口扶扶眼鏡,點頭說道:「嗯!」

他看來好像很害怕,又好像對自己的處境感到有趣。

「請你把在法庭上說過的證言再說一遍,好嗎?」

佐佐木在車子的護輪套上坐下來,把獵槍放在腿上,注視著山口。對方只是個十九歲的少年,所以佐佐木的眼神沒有剛才看著岡村時那麽嚴峻。

「那天晚上,我正在讀書。」山口說。

「這我知道。」

「我讀累了,就打開窗戶深呼吸,這樣頭腦會清楚些。那時我無意中往下看,剛好看到人行道的陰暗處有兩名男子,其中一人突然揮刀刺向另一人,並且搶了他的錢包逃走。我急忙打一一O報警。」

「還記得確切的地點嗎?我是說殺人現場。」

「當然記得。」山口以很有把握的口吻說。

佐佐木從口袋裡拿出一枝白色粉筆並遞給他。

「請你把那個地點畫出來。」

「啊,好!」

山口拿著粉筆快步走向人行道,他的步伐顯示他信心十足。

十津川想,他的樣子跟岡村那沒有把握的態度截然不同。

(關於一年前那件殺人案的事,這個少年似乎對自己的記憶力很有信心。)

這是很可能的,十津川在這個年紀時也是如此,一部電影他只要看一遍,就會唱裡面的主題曲了。看小說也是一樣,連裡面的細節都可以記住。

不過,年輕時因為對自己的記憶力很有信心,即使記錯了,自己也不知道,因此也不會想要改正。當然,這並不表示山口少年一定是記錯了。

山口站在人行道凝視著公寓的三樓,也就是他的房間二會兒之後,他喃喃自語道:「從那個窗戶往下看,所以……」

接著他用粉筆在人行道上畫出一個人形圖案。那裡的路燈剛好壞掉,所以變成人行道上最陰暗的場所。要殺人的話,可以說是很適當的地點。

「在這裡沒錯嗎?」佐佐木問山口。

其他人也都走過來,圍在粉筆畫的圖案四周。

「沒錯。」

山口的聲音似乎很憤怒,大概是佐佐木的問法讓他覺得自己不被信任吧?

十津川俯視那個線條笨拙的人形圖案。對於親臨兇案現場很多次的十津川來說,那是十分熟悉的圖形。

「那兩名男子在爭吵,其中一人揮刀,被害者木下誠一郎被刺中背部,倒在你畫的這個地方,是這樣嗎?」

這是重要關鍵,因此佐佐木問得很仔細。

「是的。我畫得不太好,但他是倒在這個地方沒錯。」

山口說著,蹲下來稍微修正圖案,不過不是改變地點,而是將原本彎成直角的手臂畫得稍微圓一些,看起來比較像真人的手。

「再問一遍,你往下望時,那兩個人正在爭吵,對嗎?」

「對!」

「你看到他們的臉了嗎?」

「看到了,一個是死者木下,另一個持刀殺人的就是名叫佐伯的年輕男子。」

「這裡的路燈壞了,變得很暗,你從三樓真能看見他們的臉嗎?」

佐佐木以頑強的口氣追問,好像只要有一個問題就要跟山口吵起來似的。對一個獨生子冤死獄中的老人來說,或許這種態度是理所當然的吧!

「我真的看到了!」山口也以十分堅決的口氣回答。

「好吧,就當作你看到了,但假如他們正在爭吵,那你應該也聽得到他們的叫罵聲。假定我兒子是兇手,因為他和被害者曾在酒吧吵過架,所以在刺殺對方之前應該也會叫罵,否則的話就很奇怪。還有,你在三樓應該聽得見街道上的聲音吧?樓上的聲音在下面聽不到,但下面的聲音樓上應該聽得到。」

「對,聽得很清楚。晚上念書時若打開窗戶,就能聽見麵攤和烤地瓜攤的叫賣聲,所以我常跑下去吃。」

「那麼,你應該聽見他們爭吵的聲音吧?」佐佐木每一點都問得很詳細,好像在對小孩說話似的。十津川想,這個老人意志如此堅強,個性一定也很固執。

「是的,我聽到了他們吵架的聲音,罵得很兇。」山口好像很得意地說。「我記得很清楚。」

「他們到底罵了些什麽話?審判記錄上只寫著:你作證說他們在爭吵,然後我兒子就刺殺了木下誠一郎。如果你還記得,就說出來吧!」

「好!」山口背部靠在路燈的柱子上,雙手抱胸,看著佐佐木。「被害者的說話聲比較小,所以我聽不清楚;但兇手說得很大聲,好像在破口大罵般,所以我聽得很清楚。」

「他說什麽?」

「他說:『你竟敢瞧不起我!』」

「被害者呢?」

「好像在辯解,剛才說過了,聲音太小我聽不清楚,但看起來好像在道歉的樣子。」

「然後呢?」

「兇手說:『我以前也曾因吵架而殺過人,你若不乖一點,我就一刀將你宰了!』」

「簡直就像小流氓的口吻嘛!」攝影師濱野以開玩笑的口吻插嘴道。

佐佐木不理濱野,向山口說:「我兒子以前只有傷害前科,可沒殺過人。」

山口笑著說:「我看他大概是在虛張聲勢。以前我跟人吵架時,就曾騙過對方說我是羽量級的西洋拳手,其實我根本不會西洋拳。」

這個比喻有點不對勁,但佐佐木並沒有說什麽。過了一會兒,他才以謹慎的口吻說:「好,我再確認一次。我兒子首先是對著被害者大吼道:『你竟敢瞧不起我!』然後又說:『我以前也曾因吵架而殺過人,你再羅唆,我就一刀將你宰了!』是這樣嗎?」

「不是『你再羅唆』,而是『你若不乖一點』。」山口一本正經地糾正這個老人。

十津川對山口這種一絲不苟的作風感到有點奇怪。雖說這個年紀的記憶力很好,但那畢竟是一年前的事件,當時兇手和被害人的對話,他怎能記得這麽清楚呢?也許是他的記憶力特別好吧?或者是個性比較神經質,所以才能連芝麻小事都記住。

「罵完後就立刻拿刀刺他嗎?」佐佐木以冷靜的語氣問道。

無論如何,這是和自己的兒子有關的殺人案,尤其現在問的是殺人的場面,、心裡一定很難受,但他的語氣卻如此冷靜,令十津川大感佩服。

十津川想:他的自制力一定很強,要不然就是堅信兒子是無辜的,才能夠這麽冷靜。

「並沒有立刻拿刀刺他。」

山口少年露出得意的樣子,大概是發覺其他人都在看他吧!

「那麽,是否繼續爭吵?」佐佐木問。

山口看看所有人的臉,然後說:「如果兇手就這樣一刀刺過去,一定會刺到胸部或腹部,那身上就會被噴出來的鮮血濺到。但事實上,被害者是被刀子刺進背部而死的。當兇手威脅說要一刀殺死對方時,被害者好像又頂了幾句話,我認為他真傻,那樣做是不行的。對方手上有刀,又已經發怒,他應該趕緊道歉賠罪,否則就立刻逃走。要是我,一定會這麽做,否則白白賠上一條命,就太划不來了。」

「我不想聽你的處世之道,我只是問你被害者被殺時的樣子。」佐佐木板著臉孔對山口說。

山口聳聳肩說:「接著,兇手忽然出手毆打對方。」

「打哪裡?」

「打臉,啪的一聲!」

「用手掌嗎?」

「嗯!」

「然後呢?」

「被害者差點摔倒,害怕起來,便轉身想逃。因為兇手已經喝醉,手中又有刀,跟瘋狗一樣。面對一條瘋狗,不跑就會被咬,不是嗎?既然要逃,一開始就該逃了,被害者卻先頂嘴,到後來看苗頭不對才想逃,這怎麽行?當他轉身要逃走時,兇手就一刀往他背部刺下去了……」

山口舉起右手,做出刺向對方背部的姿勢。

他說得很生動,表演得也很逼真,在法庭上作證時大概也是這樣滔滔不絕吧?

「你看到這一幕後,就打一一O報警,是嗎?」佐佐木以十分冷靜的語氣說。

岡村不時看手錶,也許還在想今天的會議。千田美知子一句話也不跟他說。女人一旦輕視一個男人,以後就會徹底討厭他。

十津川也看看手錶,現在是深夜一點,不過天氣並不很冷,可能有溫暖的黑潮流經這座島的附近。

山口說:「正確來講,並不是馬上刺下去。我只看到他舉起刀子,就嚇得整個背脊都涼了。我轉過頭去不敢看,心想他一定是刺下去了,在那兩、三分鐘之間,我都還感覺自己好像還看著窗外。」

「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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