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京站站長北島站也,在家裡總是五點半醒來。洗完臉到早飯之前,他習慣在院子周圍散步。這是五年來幾乎未曾改變過的習慣。
只有一件事發生了變化,那就是去年春天妻子久子突然病故,做早飯只好由女兒真紀來代替了。
散步經過的地方有一戶農家,他從那裡要來一枝桃花,插在花瓶里,給家裡帶來了春意。
北島已經五十三歲了。他是怎樣的人呢?他沉默寡言,喜怒哀樂從不外露。
長子阿徹進入了技術界,現於國營鐵建工作,已娶了妻子。女兒名叫真紀,今年二十四歲,正值豆蔻年華。
女兒本已出去工作了,因久子病逝,只好辭去工作,在家思料理家務,只有在星期五那天去神田設計室攻讀。
女兒也和父親一樣,不愛說話,可從未發過怨言。北島發自內心感到對不起女兒。
孩子們有他們自己的生活,真紀也有真紀的生活。也儘管父親很理解女兒,卻叫女兒整日守在家裡做飯洗碗。
「今天是三月十四日啊!」
北島在吃早飯時也只有這麼一句話。他本想說「很對不起」,卻很難出口,只好用確認日期的說法掩飾自己的內疚了。
真紀是理解父親心情的,她笑著回答:
「是的,是三月十四日。」
「那就對了。」
至此,早飯間的對話便告結束。
到國鐵的平冢車站,每天都是由真紀駕著車子送父親去的。
六點二十分,北島乘坐由平冢開出的電車,日常總是坐這趟車的。平冢站的副站長見了他,總是敬禮相送。這也是從來不變的。
到這東京站的時問是七點三十一分,他從進入七股道的電車上下來,悠然走著;七點四十分便走進丸內中央口附近的站長室。
這個時刻也是他任站長五年來從來改變的。
明治四十一年,為了取代當時的新橋站,作為東京中心站而設計了東京站。繞過六年九個月的時間,功用了七十五萬人力,花費了當時的二百八十萬元巨款,建成了東京站。
大正三年十二月十五日建成的東京站,在同年十二月二十日正式開業。
盧爾莎思式紅磚三層樓房,稱得起是當時的典型建築了。在戰爭中東京站被燒得只剩下殘垣斷壁,經過緊張修整才具有現在的規模。
昔日的屋頂是圓形的,如今變成了三角形。人的嘆道:
「這與房屋整體結構多麼不協調啊!」
根據明治大正時期建築特點,站長室的修建顯得那麼寬敞大方,頂棚高得怕人,只是屋子大,暖氣供給不足,北島非常喜歡這套房間。
他坐的大桌子旁,放著一個可愛的布縫小貓。儘管與室內氣氛不協調,但那是女兒給他縫製的。說不出什麼地方很象北島,怪有意思的。
北島仍和往常一樣,輕輕地在貓頭上拍了一下,然後去換衣服。將便服換成制服,是在站長室里進行的。
北島在大鏡前戴上制服帽,整理好領帶。站長的制服帽上有三條金線,東京站有五十六位副站長,他們的制服帽上是兩條金線。
坐在沙發上稍息片刻後,第一副站長木暮前來彙報昨天的營業信況。
木暮是在中學畢業後即進入國鐵工作的。他從十五歲起在青梅縣做售票工作,至今三十八年了一直在國鐵,調到東京站也有二十年了。他對東京站的一切了如指掌,站長北島比起他來還有些遜色呢。
東京站一天的營業收入為三至四億元。昨天進款為三億五千萬元,相當於全年的平均數字。
「還差不離吧?」北島點了點頭,接著說,「加拿大總理夫婦抵達這裡,是在下午兩點吧?」
「午後兩點到達東京站,在貴賓室休息一會兒之後,乘坐十四時二十四分『光155號』去岡山的車。」
兩天前來日坊問的加拿大總理夫婦與日本政府官員,會談完畢,今天午後要去京都。
總理一行除隨員外,有外務省的負責宵員北米、警視廳的SP等四十三人。國鐵加掛一輛高級客車。
「對加拿大總理不會發生過激派或右翼問題吧?」
「公安部門可能也是這樣認為的。大概不致發生什麼危險吧!與其警戒,不如叫新幹線按時刻運行更為重要。不然,晚點一分鐘也會損害日本新幹線聲譽。」
「現在列車運行正常嗎?」
「所有列車都正點運行著。」
東京站一天到發列車在三千列左右,各種顏色、各種類型的列車不間斷地到發著。
新幹線以四至十五六分鐘的間隔發出一列車。
東海道本線的主要任務是向西開行長距離卧鋪車。上午從九州方面到達長途卧鋪車,下午從四時半相繼向九州發出長途卧鋪車。
另外,還有京浜東北線、出手線、中央線方面的通勤、通學電車也相繼到發。地下月台有橫領賀線、總武線的到發列車。
外國人每到東京站參觀,首先驚奇的,是使人眼花繚亂的特大密度的列車到發。
「簡直是在變魔術!」是讚歎,還是諷刺?北島時常聽到外國人這樣說而感到不解。
這時,電話鈴響了。
北島接過電話,奇怪的卻是女兒真紀打來的。
父親是老腦筋,常囑咐女兒除了重要的事,不要給工作單位東京站站長室打電話。
「什麼事?」北島問道。
「我現在在神田。爸爸剛上班,我在信箱里看到一封信,是寄給爸爸的。」
真紀的聲音有些高亢。這聲音多麼象她死去的媽媽啊!有時北島聽了不覺發起怔來。
「是誰寫來的信?」
「發信的是新宿區四谷的山田太郎。」
「山田太郎?這名字多象銀行存摺上的典型人物啊!」
不用問,在熟人或朋友中間是沒有這個山田太郎的。
「信封上寫著『東京站站長北島站也先生』,還特意註明『親啟』二字。我給您送去好嗎?」
「可能是對國鐵提什麼意見的吧?最近票價調整以來,在已經收到了好幾封抗議信了。還是等我回家再看吧!」
「那也好。」
「還有一件事……」
「什麼,爸爸?」
「算了,回家再說吧!」
北島說完便掛上了電話。
本來,兩天前有位國鐵的老前輩,給真紀提了一樁親事,把對方的相片交給了北島。那是一位出色的美男子,從S大學畢業,現在是M物產的優秀職員,年歲比真紀大三歲,正合適。
但不知怎的,北島有些不願把照片交給女兒看,因為她看了會喜歡這人的。
「走,到站內巡視一圈吧!」
北島拿起帽子向木暮說道。
他們首先到下午加拿大總理夫婦將乘車的新幹線站台去看了看。他們乘坐的是「光155號」列車,是從十五道線路出發的。
因為今天是星期六,「光」列車幾乎總是以滿員發車。到了下午,乘客還會不斷增加。
北島到各個站台,以及八重洲口、丸內口的廣場,都看了看。
一進八重洲口中央的候車室,便看到角落的長椅上有幾個面孔熟悉的人在坐著。
「還在呢!」
北島不由得微笑著說。
「趕他出去嗎?」木暮問道。
北島擺了擺手。
「不去管他好了,他倒是對乘客和站務人員沒什麼歹意,再說逐個去驅趕他們也太費工夫了。」
利用東京站作根據地的流浪漢,現在不下七十人左右。
現在待在候車室角落的那人,是這些流浪漢當中的老牌人物,綽號叫「老爺」。
不知是真是假,據說他曾經當過京都一家大飯館的東家,年經五十四歲。他身體肥胖,雖然污垢滿面,但他的品行很好,說話也彬彬有禮。
站長室里放著一本流浪者名冊,正式名稱叫做「站內非法進入人員名冊」。這是由東京鐵道公安室填制的。
但北島對這些人並未進行硬性的驅逐。
最末一班電車發出已是半夜一點了,東京站放下了捲簾式鐵門,流浪者方被逐出站外。北島認為只在這時使他們離去就行了。現在這些人既不妨害其他旅客,又不會惹起什麼事端。
這些人勿寧說是在站務人員眼目中的一種受保護的存在吧?
北島走進鐵道公安室,和他們商議了一下關於今天加拿大總理到來時的警衛問題。
東京鐵道公安室里,除室長外,下面共有七十九名公安官和九十二名公安機動隊員。這些人穿的是警察服,但都是國鐵的職員。
室長三澤對今天的警衛工作抱著樂觀的態度。
目前日本和加拿大之間不存在什麼分歧。在美國大總統訪日時,曾發生過左翼過激派在東京都內張貼標語之類的事,而這次卻未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