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醉木和薔薇

在這裡說這個,可能有點奇怪,我剛剛娶妻不久。新婚者的家庭沒必要細說,大家只要想像一下,婦女雜誌的漫畫裡面的新婚男女就可以了。

我那天晚上回家有點晚了,所以一路全速往回趕去。鑽進門裡,打開玄關處的格子門,正像我想像著的那樣,拉門後面露出我新婚妻子美麗的、彷彿薔薇般綻放的臉。

她兩手伏地,臉一直紅到耳根,說道:「你回來了。」然後我就……啊,真抱歉,為了避免在這裡說這種事,應該讓大家想像一下,婦女雜誌的漫畫的……哎呀,實在失禮了。

換過衣服後,我坐在桌子前面,點燃了一根煙。從我出了校門開始,直到此刻點燃一根煙,吐出一口煙圈,才算是喘了口氣。好了,可以靜下心來,好好看看我親愛的妻子的臉了……

啊,抱歉,又失禮了。但是,如果不說這個的話,那件事就有點不好說了。您就忍耐一下聽著吧,作為回報,我會給您講很多有趣的故事的。

妻子回到廚房以後,我一抬頭,看見桌子上有兩封郵件。一封是京都的S君寄來的,沒什麼新鮮的,還有一封的寄信人,我也沒什麼印象。

「咦?河內特之助……?奇怪……」我歪著頭納悶。

「老公,吃飯了!……」妻子叫我道。

對我來說,和妻子、母親一起吃晚飯,不知要比看一封陌生人的來信有趣多少,所以,我就直接起身,去了隔壁的房間,只見擺著晚飯的飯桌,正在等待著主人。母親已經就座了,於是,我一天中最開心的晚飯時刻便開始了。

年事已高的母親,夾了一塊蘿蔔醬菜,邊嚼邊說:「耕三,你有什麼事情,偷偷瞞著花子嗎?」

妻子慌忙沖母親擺手,連聲叫著:「母親,母親!……」臉色頓時通紅,趕緊用手遮住了。

「哦?我有事情瞞著花子?……什麼事啊,母親……」我一臉納悶。

「算了,算了,沒什麼……那種小事,就別說了吧。」

我拚命地想也想不出個頭緒,我們夫妻之間,沒有絲毫的矛盾,剛剛母親說的,不管是多麼微小的事,我也不能置之不理,一定要問明白,這是對妻子的義務。我就是這麼想的。

(請不要笑我。)

母親用拿著筷子的手,拂開花子一直擺動的手,說:「你是不是拿著什麼奇怪的東西?」

「啊?……什麼啊?」大概是我的表情太過認真了吧,母親滿臉的皺紋聚到一起,笑了起來。

從母親的面前,把手拿開的妻子,不知為何,害羞地低著頭,盯著自己的白色圍裙,我看著她的側臉,她似乎也在強忍著不笑出來。

「你,桌子旁邊的中國包……」母親笑著說到這兒,妻子就笑了出來。

我認真的表情和「我對妻子有所隱瞞」的對比,一定太奇怪了,終於意識到這一點的我,剛聽到「中國包」,便忍不住大笑出來。

然後,我們三人一同大笑著。大家一定會想,什麼事情那麼可笑呢?這個嘛,就算我不一下子說明白,只要聽一會兒這個故事,您就會明白了。

「啊,我都忘了!……」妻子忽然站起來,從茶柜上拿來一張名片,「這個人今天……嗯,大概三點,來過家裡。」

「河內天聲……嗯,好像聽過這個名字……河內天聲……」

「是老公不認識的人嗎?」

「不,確實聽過這名字……啊,把桌上的信拿給我。」

妻子拿來那封信的寄信人,是河內特之助,我立即拆開封看,只看了開始的一、兩行,我馬上就知道了,原來是他啊。

河內特之助和河內天聲是同一個人,他是有名的女魔術師——地球齋天幽的徒弟。

那種社會上的人,怎麼會知道我呢?關於這件事情,我想稍微說一下,但是說來話就長了,這裡就先省略掉吧。

總之,就是那個叫河內的男人寄來的信,並且,他本人今天也來拜訪我了。本來信和本人同時到,也沒有什麼令人奇怪的,但是信的內容有點奇怪,是這樣寫的:

先生:

先生您可能不覺得什麼,但是,我把您看做是頂天立地的、唯一可以依靠的兄長一樣(請原諒我的失禮)。

三年前,我和您有過一面之緣,只有短短的兩小時,您可能已經忘記了,但是對我這樣無依無靠的人來說,無法忘記您溫厚的人格。因此,這種時候如果想依靠的話,也只能依靠您了。

先生您請聽我說,天幽作為女魔術師,在今天的日本,是首屈一指的,誠然,先生也知道,天幽是個魔術天才,或者說,天幽的魔術,就像字面意思那樣,也許是真正的魔術,這麼說是因為:就連在她身達待了八年的我,也有很多魔術,不知道其中的奧秘。比如,類似於空中漂浮術,還有先生已經做過實驗的隔遠透視術。

空中漂浮術並不是經常表演的節目,先生可能沒有看過。然而的確是不可思議。在八年的漫長時間裡,我未曾離開過她的舞台,卻也不知道其中的奧秘。

所謂的「空中漂浮術」,就是在舞台的左右,放置兩腳桌子,桌上各準備一個鈴鐺,天幽蒙眼坐在舞台中央,請幾名自願的觀眾上台,兩人分別抓住她的左右手,其他人按住左右的桌子。然後過幾分鐘以後,左右的桌子開始自動上升,即使觀眾用力向下壓,桌子還是非常有力地持續上升。

當桌子離開現眾的手四、五尺,遠在空中漂浮一段時間後,開始安靜地下落到原來位置。然後是桌上的鈴鐺,都突然升起,一邊發出叮叮噹噹的響聲,一邊在空中飛來飛去,最後,鈴鐺會撞到桌子上,之後就又飛回了空中。

不僅如此,天幽的超物質化術,可以穿過牆壁、玻璃,以及所有的物體。還有光力削弱術、通靈術等很多,我無論如何,也不解其中的奧秘。之前已經說過,我跟在天幽身邊,已經八年了,說這些可能會讓您覺得奇怪,這些魔術不僅我一個人覺得不可思議,前些年,天幽留洋的時候,某某大學的輪普雷教授、普拉姆瑪麗歐絲教授等等,體驗了天幽的魔術,都驚訝地說她的技藝,比歐洲的還要高超。先生您應該也有所耳聞吧?

然而,先生,您不黨得奇怪嗎,那個「隔遠透視術」(先生已經做過實驗的),沒有我的話,是無法成功的。先生雖然只在這裡,逗留了兩天,但是您應該己經覺察到,我和天幽的關係了吧。天幽是絕對不會讓我離開的,不僅僅因為我是表演「隔遠透視術」,必不可少的一個人,當然,這也是重要原因之一,但是,還有一點,就是她的嫉妒,不允許我離開她的身邊。我被天幽那執拗的嫉妒情火,折磨得痛苦不堪。

最可怕的是,深受這樣殘烈的情火折磨的我,還有一個戀人。我的戀人,可能先生也知道,就是那個舞女阿綠。總是站在舞台上,顫抖一般的阿綠,帶著寂寞的笑容,淡淡面對著現眾,不知何時,我和阿綠深深地相愛了。這件事周圍人誰都不知道,然而,可能只有天幽一個人知道了吧。

之所以這麼說,是有原因的。先生您也知道的,那個「魔人術」,就是阿綠進入一個籠子里,天幽手執長劍插在地板上,將青竹一切為二,以示鋒利,然後把長劍對準阿綠所在的籠子,回過身來看一下正面。藍色的燈光照在長劍上,反射出一道寒光,像一條蛇一般,從劍柄一直遊走到劍尖。深不見底的黑色背景裡面,浮現出天幽的臉,這張臉漸漸地轉向舞台右邊的我,視線里,帶著一種彷彿要射穿我眼晴的恐怖,我不由得轉開臉去。

當魔女把全身的力氣,都加之於一只手上,隨著一聲低沉的響聲,長劍刺進了籠子里。同時籠子里傳來阿綠的尖叫聲,鋪在下面的白紙上,流出烏黑的血。天幽拿著從籠子里……不,是從阿綠身上,拔出來的長劍,向前走了兩步,舉起長劍,布滿劍身的血,流下來淤在劍柄處,又沿著天幽蒼白的手背流下,滴在白紙上。我覺得這時候,天幽的臉彷彿惡鬼一般,她的視線漸漸從正面,移到我的臉上,我卻完全沒有勇氣和她對視。

籠子里斷斷續續傳來阿綠的尖叫和喘息,隨著長劍笫二次、第三次刺穿,阿綠的尖叫聲越來越小,直到終於聽不見了。

這封信還沒有結束。

當燈光變成白色的瞬間,看到從觀眾席里,一邊搖著鈴鐺,一邊像只小鳥一樣,飛快地跳上舞台的阿綠,我才鬆了一口氣。然後阿綠站在舞台中央,一邊是我,一邊是天幽。以前天幽都是微笑著,回看一眼阿綠,然後向觀眾鞠個躬,那動作幾乎絲毫不變地重複了幾年。但是,最近她都不笑了,只是冷冷地瞥一眼我和阿綠,然後毫無表情地鞠躬。

當帷幕漸漸落下後,她連看都不看我們一眼,就步履匆匆地去了後台。按照我們的規矩,表演結束後,一定要對師傅說:「您辛苦了!……」我和阿綠下了舞台之後,只得一同前往去,和師傅說這句寒暄話。

我們進了師傅的房間,說:「您辛苦了。」坐在鏡子前的天幽沒有回答。無意間抬頭看見鏡子里天幽的臉,她

上一章目錄+書簽下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