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記敘這起案件的時候,不想加入絲毫創作性的虛構成分,因為這起事件中的偶然性,已經遠遠超出了我的想像能力。

因此,我想在記敘這起案件的時候,盡量止於將調查取證書、審訊記錄以及鑒定書等,各種記錄羅列出來,請各位讀者根據這些材料,自行揣摩事件的經過。因此,為了記敘上的方便,附上了一個「前言」。而這個「前言」,是已經知道事件結果的我,為了記敘上的方便而加的,希望各位讀者在閱讀之前,能夠明白這一點。

在神戶的上筒井乘坐阪急電車,駛離夙川車站兩、三分鐘之際,若從北側的車窗往外看出去,便會見到一片拼木工藝品似的「文化住宅區」。那裡有一條白色的公路,蜿蜒鋪進了碧綠的田野,一直消失在夙川提防的松林裡面。在離那片文化住宅區四、五個街口遠的地方,只有一棟別墅般的建築,而且,幾乎被髙高的扇軸籬笆完全遮蔽。那是在神戶經營進出口貿易的、野口無限責任合夥公司的社長——野口甚市的別墅。事情正是發生在這棟別墅裡面。

大正六年(1917年)七月九日星期六的晚上,暮色濃厚,天空陰沉沉的,讓人忍不住覺得就會有一場大雨。事情發生的時間,是十日的凌晨一點左右,當時駛離的到大阪去的阪急電車末班電車,經過二十分鐘之後,面對正房院子的八個榻榻米大的客廳里,燈已熄滅,迴廊外面代替防雨門的玻璃拉門的凹凸面,不時閃過可怕的幽暗的光,那光是由於有人從迴廊走過,帶起微弱震動而引起的。

終於,玻璃門上模糊地映出了一個人影,穿過迴廊向廁所的方向走去。然而,那身影經過廁所,卻沒有進去,而是下台階來到院內,藏進了洗手盆旁邊矮籬笆的陰影之中,透過依稀的光線,向屋裡看了一看,又繼續開始前進。時值深夜,面目難辨,黑暗中,只隱約看得清楚此人身上那粗豎條紋的浴衣。

那身影小心而快速地在院中走著,似乎還抽著煙——有一團豆大的火光,正隨著他的身影飄忽不定!

此人明明是一副戰戰兢兢、避人耳目的樣子,為何卻又公然吐著煙圈,完全不怕被火光暴露身形?這一點真是無論如何都想不明白。興許是他成竹在胸,因而從容不迫了吧。

身影來到離正房七、八間遠的廂房前面,丟掉了叼著的煙,細小的火星「啪」地散開,掉在地上。身影來到廂房的防雨門旁,又停下來回頭看了看身後,終於,輕輕地打開了一扇門。室內微弱的光線,隱隱約約地透出來,那身影迅速地、輕輕地溜了進去,消失在了廂房裡。

然後,防雨門又像原來那樣關上了。白色粗豎條紋浴衣的身影,消失在廂房的防雨門中之後,還沒過十分鐘,另一個穿白色粗豎條紋浴衣的身影,就突然出現在了院內。因為之前的身影消失在廂房裡面,就沒有再出來過,因此,後來出現在院子里的身影,肯定是另一個人。而且,這身影又是邁著不安的、戰戰兢兢的步子靠近廂房,而且,這次是將廂房的門,悄悄地打開了一尺寬的縫隙。而後,這個身影也消失在了廂房裡面。

兩個身影相繼消失之後,院子裡面便又恢複了黑暗和寂靜。

然而,黑暗和寂靜只持續了不到一小時。後面那身影消失後四十分鐘左右,又一個白色粗豎條紋的身影,從廂房的外廊下返回院子,再向正房走來,步子比去時多了幾分鎮定,但仍然左顧右盼、小心翼翼地通過正房的西側,繞到南側,在和洋房相接的地方走上迴廊,轉眼便消失了。

院子里再度恢複了黑暗和寂靜。

大約過了三、四十分鐘之後,又一個穿著白色粗豎條紋浴衣的身影,從廂房的迴廊跳到院子里來,連身後的門也沒有關,就步履匆忙地穿過院子,在八張榻榻米大的客廳的洗手盆的地方,悄悄走上了迴廊,消失了。

就這樣,兩個白色粗豎條紋的身影,在院子里出現又消失了四次。通過接下來我所記錄的這些文件,各位讀者可能會明白,這個夜晚對野口家的別墅來說,是多麼不可思議的一個夜晚。

這天夜裡三點鐘左右,也就是第二個身影消失在正房一小時後,一個黑色身影,突然出現在了院子里。黑影朝著廂房,偷偷地前進,從開著的防雨門處,悄悄地爬上了迴廊,眨眼間就看不見了。

就這樣,在七月九日夜裡,而且是在短時間內,白色身影出現了四次、黑色身影出現了兩次。十日,朝陽的照耀沒有任何變化,廂房裡卻發生了一起重大事件。

昨天(七月九日)夜裡,夙川村五甲野口甚市先生的別墅,遭遇強盜闖入,寄宿在甚市家的主人的侄女清子被殺害,金錢財物被洗劫,夙川派出所巡警接到電話報案後,立即上報了某某地方法院。

「明上檢察官、時原書記員,出差!」

在某某警察署的報案記錄里,關於這起案件的記錄裡面,是這樣記載著:

七月十日凌晨四點半左右,一名二十五、六歲、穿著白色豎條紋浴衣的男子,氣喘吁吁地跑進夙川巡查派出所,說道:「昨天晚上,野口家的別墅里發生命案了,快……快去啊。」

執勤巡警工藤立即致電縣警察總署,同男子一起趕往野口別墅,保護案發現場——廂房,別說進出,連有人接近都嚴格禁止,他們極力維持原狀,等待檢察官一行的到來。

上午九點鐘,明上檢察官率領時原書記員,總算到達了案發現場。檢察官到達後,立即開始現場查證。以下就是調查取證書。

調査取證書

一、查證地點為,兵庫縣武庫郡夙川村,五甲野口別墅。

二、該別墅是位於文化住宅區「五甲立」北方,大約五町的街道旁邊的獨立門戶,東南兩側都圍著高約五尺的扇軸籬笆,西北兩側圍著高約六尺的木板籬笆。這是三棟和洋折中風格的木質平頂建築,各棟的結構及布局,另行附圖紙說明。

三、屍體所在的廂房東南角的門口處,雖然兩扇防雨門都關著,但沒有鎖;面朝南的客廳走廊,有四扇防雨門,前三扇都關著,最後一扇則開了僅一尺寬的縫隙。

屍體所在的廂房東側,高出地面約五尺的地方,有一個寬近兩尺、高近三尺的、鑲著玻璃的鐵窗,窗戶下面有散亂的腳印。這些腳印歪斜著朝南方延伸,一直斷斷續續地延伸到籬笆那裡,出了門口之後,便只剩下了些許痕迷,再難辨認清楚。

屍體所在的廂房的出口,南面一間半的地方,沒有風吹雨打和被踩踏過的痕迹,卻躺著一根被拋棄的「朝日」牌香煙的煙蒂。除此之外,周圍沒有發現異常。

四、屍體頭朝西躺著,蓋著白底紅色鹿點花紋的被子,頭部端正地躺在弓形枕頭上,臉朝南面,頭髮尚算整齊,但弓形枕頭的底部,有兩根頭髮纏繞在一起。揭開被子一看,只見屍體頸部,有疑似勒扼和擦傷的痕迹。屍體穿著淺粉色西洋睡衣,系著白底紅色花紋腰帶。(下略)

五、屍體枕頭邊,放有一個玻璃制煙灰缸,旁邊有一盒只剩兩根的「敷島」牌香煙,煙灰缸里有兩根「敷島」牌香煙的煙蒂。

屍體後方——也就是距離屍體所蓋被子,大約兩尺遠(房間西北角)的衣櫃前,有一個蓋子打開的籃子,和一個旅行用的化妝包。

衣櫃挨著西北角牆壁,整個衣櫃一半都是小抽屜,其中只有一個抽屜打開著。

屍體所在的房間,和隔壁房間之間的拉門敞開著,被子亦散亂在地。被子東側——也就是這間房子的東側,牆壁上的窗戶下面,有一面高約三尺、寬約三尺的隔扇屏風,屏風斜著朝向西南方。(下略)

查證結束以後,明上檢察官來到死者家屬等人聚集的正房——有八榻榻米大的房間小憩。

他一邊品著傭人端上來的茶,一邊聲音和藹地問道:「你家主人回信了嗎?什麼時候回來?」

「今早給主人發電報了,還沒回信,但今晚肯定會回來的啦。」一位六十歲左右、貌似看門人的老爺爺答道。

「哦,是這樣啊。今早嚇壞了吧?」明上檢察官說著,掃視了一下在場各位的臉說道,「但是不必擔心,我們會很快逮捕犯人的……死者是什麼身份,是主人的侄女?」

「是的,真是個命苦的孩子……」回答的還是剛剛說話的老爺爺。

「這樣啊,真是不幸啊,還正值青春年華,可惜……」明上檢察官看了一眼站在老爺爺身邊、像是要躲到他後面的女傭,問道,「那位女傭不能說話是嗎?」

「是的,這個可憐的孩子不能說話,耳朵也聽不見。」

「哦,真是可憐。」

明上檢察官說完,又看了看那個女傭,大家的視線都向她望去,她更加往老爺爺身後躲了起來。

明上檢察官似乎突然改變了想法,叫站在一邊的警部補道:「下田先生!你先回到警察署,用警察電話致電某某警察署,請大沼先生立即開車來某某警察署,然後,再致電某某警察署,請某某醫院的小島醫生來。」

「是,知道了!」警部補嚴肅地答應一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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