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色的睡衣

事發當晚,我正好就在案發的丸一百貨商場。大概你也知道吧,在丸一百貨商店工作的神部,是個偵探小說迷,時不時地他還會發表一些偵探小說。當晚,我前往百貨商店的值班室去拜訪他,談得十分起勁。

等到我想要回去的時候,已經過了凌晨一點。因此在神部的勸說下,我就決定留在值班室里過夜了。在我看來,與其深夜返回,我那有些髒亂的臨時房,倒不如就在商場的值班室里過夜。這值班室相對豪華一些,房間里還隱約地泛著一種招人喜歡的商場的氣味。

接著,就在那一晚,這裡上演了那一場奇妙的慘劇。但是按照順序,我還是從值班員這一塊開始寫起吧。

值班員里有公司社員四名,消防員五名。所有的值班員,都位於與主樓分開的配樓的事務所里。公司社員在二層,消防員則聚集在樓下。原則上,值班人員應該通宵站崗,但不僅僅是在百貨商場里,任何一個地方的值班室,都有這種情況,值班室里備有被褥和床鋪,值班員交完班後,也就公然地去睡覺,就連當班的值班員,到了兩點的時候,也都去休息了,這些都成了公開的秘密。但那兩名消防員,肯定是徹夜值班。

神部是採購部的副主任,因此他和其他三個賣場的底層社員不同,他單獨在一個三坪大的房間里值班。那一晚我和神部躺在一張床上,上床時是凌晨一點三十分,後來,彷彿做夢一樣,我依稀聽到了兩點時候的鐘錶聲,但這之後,我就徹底熱睡過去了。

「神部!神部!……混蛋!……」從門外傳來的聲音十分尖銳,但我仍未完全睡醒。隨著一陣急促的敲門聲,我們二人不約而同地,全都勉強支起了上半身。

門外站著一個髙大的消防員,上氣不接下氣地嚷道:「不好啦,不知道是……是誰死了!……」

神部習慣性地一邊用左手拇指和食指,逆向搓著自己剃短的鬍鬚,一邊聽著那名消防員急促地說話。

消防員講述的大意如下:

消防員(一名叫做楠西的男性)因為要換班,剛一起床,接著一名陌生男子,就慌慌張張地沖了進來,說在主樓的西側和此花劇場之間,好像有什麼很重的東西,摔落在了台階上,請快去查看一下,那東西看起來很像是一個人!……從他慌慌張張膽小的樣子來看,楠西猜,也許是洗的衣服之類的,從樓上掉下來了,就漫不經心地和他向現場走去。

剛走到那兒,他們就發現一個男子,彷彿被重重地扔到了血泊當中。

以上描述挺長,但一切其實只發生在極短的瞬間,不超過一分鐘。平時我覺得神部是個很沉著的人,卻沒有想到他竟然能夠如此沉著。神部靜靜地聽完楠西的講述,馬上從枕頭處取來手錶,看了一眼時間,然後將表戴在手腕上,也沒有更換睡衣,穿上自己在屋內穿的草鞋,就立即站了起來。當然我也是緊隨其後。

我們出了走廊剛五、六步,接近樓梯的時候,在瘮人的走廊里,一名男子好像被陰魂纏身一樣,向我們猛跑過來。當跑到我們面前時,他忽然停住腳步,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很長一段時間,就只是望著我們,一言不發。他不斷環視自己的身邊,最後兩隻手像要擁抱一樣,壓在了自己的胸口處。

那名男子,是在雜貨部賣場工作的底層社員盧谷,也是當晚值班員中的一員。

神部看了一眼手錶,然後默默地望著盧谷的樣子。但盧谷太過於不知所措了,所以神部邊問「你怎麼樣了啊,盧谷?」邊抬起右手,對著盧谷的肩膀拍了一下。那一瞬間,神部的手好像被剌了一下,很快就若無其事地縮回了手。

「名田被殺死了!」盧谷顫聲說道,指著走廊深處。

我們馬上進到社員的值班室里查看。值班室里一處五坪左右大的水泥地上,鋪著被褥和一些毛毯。名田仰卧在這些散亂的被褥上面,渾身是血。

神部站在一旁,好像分析著名田的姿勢。接著,他把目光移向名田的傷口。從值班室里出來,我們本想走那條通往主樓的走廊,但神部阻止了我們,所以就下了樓梯。他還提醒我們,要站成一排下樓。

在主樓到此花劇場之間,大約三米寬的台階上,二宮簡直就好像被壓碎一樣死去了。以屍體為中心,鮮血四濺,彷彿是裝滿紅墨水的橡膠球破碎了一樣。牆上、玻璃上、木地板上……周圍一切都濺滿了血。

早晨七點鐘的時候,預審法官、檢察官、警察等人陸續到達,周密的調查取證工作開始了。在那四個小時里,主樓的屋頂、屋外通往屋頂的急救梯、梯子和每扇窗戶的關係等,所有可能和案件有關的地方,神部都統統檢查了一遍。接著,他向此花劇場的看守——當時正在巡邏的消防員,仔細詢問了一遍當時的情形。他似乎特別注意,有關盧谷的事情,腦海中不斷整理著一個又一個的疑問。

法官、檢察官一行人的現場調查,首先從位於配樓的值班室開始。

這個值班室只有面向東側走廊的一面安有燈,出入口只有兩條。一條是通往東側的走廊,另一條是通往北側的主樓;除此以外,南側是牆壁;西側——也就是值班室的裡間,則鋪著木地板,現在已經成了倉庫。因此,如果犯人想要進到這個屋子裡的話,只能經由這兩條路,並且這兩個出入口都不上鎖,是一直開著的。

名田的屍體位於屋內的西端,頭朝北仰卧著。

毫無疑問,名田是被人殺害的,所以,也就沒有必要過於詳細地描述屍體的狀態了。因為三張床都是朝北擺放的,名田也沒有任何抵抗過的痕迹,所以,他一定是處於熟睡之中,被人一口氣殺害的。此外,切斷他頸動脈的,一定是一把鋒利的短刀之類的刀具,這些結論,己經是可以確定的了。

結束值班室的取證後,法官、檢察官一行,便前往察看此花劇場台階上的二宮屍體。首先是屍體所處的位置,這個台階如剛才所說,寬約三米,劇場的屋檐向外突出一米左右,並沒有任何屍體撞在屋檐上留下的痕迹,屍體就位於距離丸一商場,僅僅一米遠的地方。屍體穿著紅底的睡衣,但是因為飛濺出來大量鮮血的緣故,現在已經很難分辨出底色了。

這屍體就好像被捏成了丸子一樣,在我們看來,完全看不出有任何的外傷。但是不愧是專家,醫生仔細檢查了一下,指出屍體上有著無數的裂傷以及骨折。這是屍體撞在堅硬的地面時,自然產生的現象,不可能會是人所能夠施加的。此外,醫生還說,二宮直接的死亡原因,就是從高處墜落,所導致的激進性頭蓋骨粉碎。

在地上鋪展開來的睡衣衣角處,掉落著一把只有尖端沾著血跡的短刀。除此以外,吸引法官、檢察官們注意的,就是一副落在屍體不遠處的、沾滿鮮血的手套了。

結束對二宮屍體的表面性取證以後,法官、檢察官接下來的工作,就是要找出位於值班室里,名田的屍體和屋外二宮屍體的聯繫。一行人再次返回值班室,從當晚一直敞開著的北門出入口,走出通向主樓的走廊,再鑽過本館南面出口,穿過二層的賣場,就到達了通往西側屋外,急救用的樓梯的門口。這扇門的門鎖,已經完全被打開了。從七樓的屋頂到救生梯,沒有發現任何異常。

在屋頂庭院的西側,水泥鋪裝成的針葉樹林里,有一個明顯的人鑽過的痕迹。二宮屍體的最上面,也還殘留有樹枝划過的血痕。除此以外,一行人再也沒有發現,其他有疑點的事情。

結束表面的取證後,在場負責的警察,首先要確定的是,二宮之死是否自殺。負責人員再次返回到二宮的屍體周圍。

首先第一項,可以肯定的,就是從屍體上,並沒有發現外人所施加的傷害;第二點,則是他所穿的衣服上的血跡。看起來,二宮在墜落的時候,首先是頭部,重重地撞擊在地面上。從睡衣的兩肩到胸口,以及其裡面穿的襯衣等,幾乎整個上半身都被血染紅了。只是不可思議的是,在沒有沾到多少血的睡衣右袖上,很明顯留有動脈血噴濺時,所導致的特殊的血痕。

這個血痕並不是動脈管在與地面撞擊後,破裂所噴濺上的。之所以這樣說,是因為雖然在右袖的內側,和外側都有血痕,但是,內側的血痕,看起來噴濺得更加強烈一些,不僅僅外側的噴濺,明顯沒有內側那麼強烈,噴濺的方向,也是從袖口下方而起,朝向上方的。所以,通過這個血痕的部位、形狀,以及噴濺方向,我們才得以認定以上結果的。

因此,即使我們假定,二宮是死於自殺,從周圍的一切狀況來說,也是無可挑剔的。

一直在一旁聽現場分析的神部,首次張口問道:「但是,那把被當做是兇器的短刀的位置在哪兒?」

其中一位穿西裝的負責人,扭過頭來,睨視著神部說:「混蛋!……你是做什麼的?」

正巧當時,站著一位認識神部的報社記者,於是他介紹說:「這位是值班主任,同時也是創作推理小說的作家神部先生。」

可是這位負責人,卻直言不諱地說道:「現在請你保持沉默。」這個態度,看起來分明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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