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雲夢凶獸

尹瑤芳心劇震,腦中一片迷亂。

她曾聽長輩說過,當年亂賊共工的妖法玄功冠絕天下,曾位列「大荒十神」之首,被顓頊帝封為水正、「玄天公」。但因野心勃勃,不甘居於人臣,悍然領兵造反,割據稱王。

顓頊帝二十年間七次征伐,無不敗北。究其原由,不僅因為叛軍兵多將廣,擁有「九頭蛇神」相繇等凶神惡煞;還因共工得到昔年水族「萬壽無韁」百里春秋的心法孤本,精擅御獸之道,將其時「大荒十大凶獸」中的九隻收歸麾下,凶焰倍熾。蛇尾蝠龍獸便是其中至為凶狂的一隻。

不周山之戰,顓頊帝險勝共工,將他屍首與九大凶獸封印於煉神鼎,永鎮於九蟒澤下。

倘若吳英見到的當真是蛇尾蝠龍獸,那麼它豈不是從封印中逃脫出來了么?其他的八大凶獸呢?共工呢?難道近來哄傳的共工復活,九獸肆虐的讖言竟是真的么?

想到這裡,她又驚又懼,指尖微微地顫動起來,一直堅如磐石的信念也在此刻有了些須動搖。

只聽吳英夢囈似的喃喃道:「是了!蛇尾蝠龍獸,它就是蛇尾蝠龍獸!這怪獸咆哮肆虐,轉眼之間就將『辟邪號』打得稀爛,數百個弟兄要麼慘遭橫死,要麼摔落湖裡,被它一爪劈開肚子,扯出內臟,吃得乾乾淨淨!」

「我發狂似的在水裡游著……游著……風聲呼呼作響,在我耳邊,有一個聲音在不斷地獰笑著:『共工復活,九獸咆哮,順之者昌,逆之者亡!我回來啦!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我回來啦!』」

他的聲音越來越凄厲,眼白急速轉動,面目猙獰、恐懼而又狂亂。眾人心驚肉跳,掌心裡滿是汗水,情不自禁地朝後退縮。

吳英喘息道:「蛇尾蝠龍獸的怪吼聲越來越近了,斷腿、人頭、血淋淋的腸子……密雨似的從我身邊飛過,我害怕極了,忍不住轉頭回望。突然看見茫茫大霧裡,一雙碧綠的眼睛閃閃發光,隨著那怪獸一起,飄飄蕩蕩,越飛越近,那個獰笑的聲音便是由他發出來的……」

「那個聲音陰森森地笑著:『我不會殺了你,會給你留一口氣,讓你把我復活的消息告訴每一個人。告訴他們,共工復活,九獸咆哮,順我者昌,逆我者亡!』我突然看清了,那是一個人頭!這時,怪獸怒吼著撲了上來,爪子撕裂了我的胸膛,我看見自己的鮮血濺在那個人頭上,那是共工!我親眼看見的!我……我親眼看見的!那是共工!」

他聲嘶力竭,凄烈地狂叫了幾聲,突然仆倒在地,急劇抽搐,再也不動了。

眾人大嘩,艙內一片騷亂。

有人尖叫道:「蛇尾蝠龍獸既出來了,共工多半也當真復活了!敖船主,咱們趕緊轉舵回航,到東海避上一避……」

一言既出,登時又有數十人齊聲附應。

敖少賢高聲道:「大家先別慌亂。人既已死,焉可復生?我想這不過是共工叛軍傳播的謠言而已,旨在製造混亂,尋隙生事,大家倘若信謠傳謠,那便正中了叛賊下懷……」

「敖船主,這可不是我們胡說八道。」一個白衣男子大聲道,「這幾個月大荒到處都在流傳此事,說得有根有據。就算咱們不信,這吳什長中了巫尹的食心蠱,他總不會說謊吧?」

敖少賢淡淡道:「吳什長興許不會說謊,但他看到的究竟是否妖魔的障眼法,那便難說得很了。」

一個粗豪漢子起身叫道:「他奶奶的,管他是真是假,保住性命才是真。姚某可不想和這姓吳的在陰間里作鄰居。」

眾人轟然附和,紛紛叫道:「寧信其有,不信其無。性命攸關的事,豈能當作兒戲?」

「敖船主,九蟒城是萬萬不能去了,我們搭乘你的商船,是為了發財,可不是為了找死。」

「敖侯爺,大不了我們加倍付你酬金,就當賠償你的損失,快快打道回府便是。」

尹瑤正自心亂如麻,聽到這些喧嘩,眉尖一擰,妙目中閃過嗔怒之色,正要起身說話,又聽敖少賢朗聲道:「諸位既然都是商賈,必知道『誠信』二字的重要。『火龍王』十年間往來江海,風雨無阻,一日也不耽誤行程,講得便是『誠信』二字。君子有所不為,有所必為。敖某將信義瞧得比生命還重。既然說好了半月之內將各位安全送抵九蟒城,就算是海嘯山崩、洪水地震,也決不退縮半步。否則敖少賢他日還有什麼顏面立足東海?」

他的話雖然溫文依舊,但語意斬釘截鐵,不容一絲轉圜餘地。眾商賈面面相覷,又是失望又是恐懼又是憤怒。

那粗豪漢子猛地一拍桌子,怒道:「敖少賢,你奶奶個紫菜魚皮,為了你的面子問題,就不顧我們大家死活嗎?你要發瘋別拉上咱們,老子付你大把錢銀,可不是想和你一起陪葬……」

「啪」地一聲,敖少賢指尖一彈,一個絲囊倏然飛落在那漢子跟前,滾出二十多顆龍眼寶石,絢光異彩,閃閃奪目。

「姚公子,你付的船資是三百兩黃金,敖某原封奉回,再送二十八顆南海龍眼石作為陪謝。你帶上你的行李貨物,即刻離船便是。只是離船之後,閣下是死是活,敖某可就愛莫能助了。」

敖少賢頓了頓,淡淡道:「來人,給姚公子準備一艘小船,讓他返回東海。」

「得令!」兩名龍族衛士高聲應諾,一把架起目瞪口呆的姚公子,將寶石塞入他的懷裡,大步朝艙外走去。

「你奶奶個紫菜魚皮,姓敖的,你把老子半路丟下船,這算什麼誠信?老子就算被怪獸吞了,化作水鬼,也要游回東海龍宮找你報仇!你奶奶的……」那姚公子到了艙外才回過神來,嗷嗷大叫,罵聲越來越遠,漸漸化為慘叫。過了片刻,只聽「撲通」一聲,終於徹底寧靜了。

眾商賈瞠目結舌,彷彿石雕鐵鑄,半晌說不出話來。

敖少閑環顧眾人,淡然道:「身在險境,越發要同舟共濟,這淺顯的道理姚公子居然不懂,當真可惜之至。誰若不相信敖某,也想要自行返航的,隨時都可以提出來,敖某定為他準備兩倍賠金、一艘小船,決不強留。」

眾商賈大夢初醒,紛紛道:「豈敢豈敢!熾龍侯猶如北斗星辰,指航明燈,我若不相信熾龍侯,還敢相信誰來著?」

「熾龍侯忠守信義,在下敬佩萬分,仰慕不已,真想與您結拜兄弟。」

「他奶奶的,有誰再敢嘰嘰歪歪地亂起鬨,老子一腳將他踢下船,為敖船主節省盤纏。」

「君子有所不為,有所必為。嗚呼!熾龍侯這番話當真如春風徐來,撥開烏雲見日明,照得鄙人心頭暖烘烘的,都快流出淚來。」

尹瑤瞧得又是驚詫又是好笑又是快意,忍俊不禁,「撲哧」一聲笑了出來,煩亂疑懼之心少減。心道:「想不到他看起來溫文爾雅,關鍵時候卻也是果決狠辣。若不殺一儆百,還真鎮不住這場亂子呢。」暗起佩服之意。

「既然各位都沒有異議,那我們就繼續前航吧。夜已深了,各位也請回艙房休息。」敖少賢微微一笑道,「是了,吳什長既說翡翠城已被賊軍攻佔,咱們便繞道航行,恐怕會耽誤一點時間,還望大家海涵。」

眾人連稱不敢,紛紛告退。

尹瑤等人正要回艙,卻聽敖少賢微笑道:「巫尹大人、魚島主,列位可否到敝艙一敘?事關重大,萬勿推辭。」

進了艙房,敖少賢將艙門關緊,轉身行了一個大禮,恭聲道:「敖少賢有眼不識泰山,未能及時恭迎陶唐侯、尹祁公主、箭神公,萬請恕罪!」

尹瑤大吃一驚,青衣老者等人的面色也登時劇變,那少年侯爺失聲道:「你怎麼知道……」說得太急,立時又劇烈咳嗽起來。

人影飛閃,那兩個黑衣大漢一左一右夾擊敖少賢,四隻手掌瞬間便將其要穴制住,只待青衣老者一聲令下,便立即吐力取他性命。

敖少賢神色不變,微笑道:「箭神公請放心,在下若有一絲謀逆不敬之心,何必等到此時此地?」

青衣老者細眼之中光芒閃爍,緩緩道:「老朽自問脫胎換骨,即便是陛下也絕難認出,不知熾龍侯是怎麼看出端倪的?」

此言一出,便是自認身份了。這老者赫然竟是在當今「大荒十神」中位列第七,與金兔公常陽、三苗公讙兜、玄牛公公孫岳、炎蛇公烈定侯、白馬公鯀並稱「天下六公」的箭神公逢蒙!

敖少賢道:「巫尹易容之術天下罕匹,原本極難看出破綻。但鶴立雞群,龍游淺澤,氣質相去殊遠,難免引人注目。在下初見箭神公,便覺淵停岳峙,深不可測,當時就頗為詫異,南海之中哪有如此人物?」

他這話說得極為聰明,既不得罪巫尹,又暗暗捧了逢蒙與尹瑤等人,讓他們不致覺得太過難堪。

見他們臉色微微緩和,又道:「後來聽那吳什長述說妖魔之事,艙中眾人全神貫注,真氣、念力不免隨其波動起伏,但只有箭神公的神念真氣依舊波瀾不驚,深不見底,這種修為即便是仙級人物也極難擁有。」

逢蒙皺眉道:「熾龍侯就憑這些便可斷定老朽身份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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