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月9日。
石光玉雄乘飛機飛往女滿別,又繼續坐石北本線的車,在北見站下了車。眼看太陽就要落山,車站裡有些發暗。
走出站外時,外面正下著雨。
沒有攜帶雨傘的石光玉雄,很快跑進300米外的市政辦公廳。
在宣傳機關窗口問了一下東亞礦業武華礦山遺址所在地。此事原倫介已經調查過,即礦山已經關閉,東亞礦業那個單位早已不復存在。
值班的那個男人,冷淡地回答說不知道。
剛剛開始工作的年輕官員從旁邊插了嘴,並打開地圖這兒那兒地查找。
「雖說是礦山,但地方太大了。這一帶的山可能都是礦山,可現在什麼也沒有了。」年輕官員指手劃腳地說。
這時,從屏風後面出來一位年歲相當大的男人。他走到跟前,很傲慢地說:「來查找礦山遺址的嗎?」他一副洋洋得意的樣子。
「為什麼現在這個時候來查找礦山遺址呢?」
「有許多事需要調查。」
「調查什麼?」
「不說目的就不告訴地址嗎?」
「不是這樣。可你是抱著什麼不可告人的目的去的吧?」
「絕不是,我只是有些興趣。」
「為什麼!你對什麼都好奇吧,可那裡什麼也沒有了。」
「我不在乎,即便是什麼也沒有。」
「乘開往武華溫泉去的公共汽車到終點站就行了。」那位年輕的官員說道。「那裡有溫泉,有旅館,你問一下旅館的人就會了解的。」
「過去在這個礦山勞動的人還有嗎?」
那個年歲相當大的男人說了一聲不知道就把他甩開了,開始表現出厭煩的樣子。
石光玉雄乘公共汽車經過一小時左右來到了目的地。
在瀰漫的溫泉蒸汽里,有三家旅館。
石光玉雄選擇了背後是懸崖的最後一家旅館「吉田館」。
眼前的兩家旅館是改建的用灰泥塗的新館。那種不高雅的粉紅色牆壁,破壞了這一帶的鄉村情調,使人敬而遠之。
吉田館是木板結構的二層樓房,木板的表面發黑,二樓的欄杆有點傾斜。整個樓房好像房柱支撐不了似的傾斜著。
賬房的牆壁上掛著一個牌子,上邊寫著:溫泉水包治風濕病。
據說附近有很多人為了治療風濕病,長期居住在此並且自己做飯。如果事先買了飯票,和旅館預約好,也可接受訂飯。
當問到礦山的遺址距這裡有多遠時,賬房的管理人員說,他是在幾年前才調到這裡工作的,所以不知道。
當石光玉雄告訴他只住一個人的時候,他就把石光玉雄額進一間像是儲藏室的四個半榻榻米的房間。
房間伸向河邊。從小窗一探頭,令人似乎覺得每個房間都會像小舟那樣順流而去。
按規定,自己不做飯的人,可在自助餐廳就餐。
飯桌上的鋁盤裡,排列著大碗蓋飯,燉魚,炒青菜和鹹菜小碟等。餐廳空著,這就沒有問話搭話的對像了,石光玉雄吃完了飯立刻進了浴室。
浴室的天棚很高,木製澡盆的邊緣介面處都腐爛了。
在溫泉里泡著的,都是些老年人。很少有像石光這樣的年輕男人光臨此地,所以大家的視線都集中在他的身上。
「晚安,」他爽快地打了個招呼。
「晚上好,」對方回答了一句。
「這真是幽靜而美麗的地方啊!」
他一邊沖洗身子,一邊和身旁的那位正在用龍頭沖洗的老人搭訕道。
「你是從哪裡來的?」
「東京。」
「噢,特意從東京來到咱們這偏僻的地方?」
「自由自在的多好啊。」
他那種明朗的語調,倒是討老人們的喜歡。老人們甚至口口聲聲地讓他洗完澡後去他們的房間聊天。
石光玉雄在小賣店的自動售貨機處買了一打啤酒來到老人們的房間。
這是用隔簾隔開的二間六個榻榻米的房間。走廊的對面設有廚房,婦女在那裡彎腰洗刷炊器。
「晚上好。」他用在這裡學過的當地方言打招呼。
房間里不但有主人,而且還有其他房間的男男女女。大家都等待著。
年輕的男人來到他們中間,還是罕見的事,所以石光玉雄很受歡迎。遺憾的是對方都是臉上市滿皺紋的老人。
但是,為了達到目的,與十八九歲的妙齡少女相比,這些久經風霜的老頭老太婆倒是更適宜。
「據說裡邊就是原來的礦山。」
大家都打開話匣,說得正熱鬧的時候,石光玉雄若無其事地詢問著。
「早就毀壞了。」
「現在怎麼樣啦?」
「什麼也沒有了,小夥子,現在變成一片草地啦。」
「過去這個礦山上的大戶人家,可有聲望了!」
「這些了不起的人專用的妓館還在這附近哩!」
「聽說在勞工當中,有些人是從朝鮮強制押送來的。」
「那——嘿!不僅僅限於這個地方,哪個礦山都是如此。」
「聽說對他們特別殘酷!」
「在戰爭中,哪兒都是一樣啊。」
石光玉雄覺得老人們故意想迴避這個話題。
「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再刨根問底也沒有用了。」
「這是國家的命令?」
挪去中間的隔簾,兩間各為六個榻榻米大的房間又連在一起。
將近10位老人都聚在這裡。
石光玉雄希望一個接著一個地從他們口裡談出關於礦山的回憶,但是未能如願。他雖然多次要把話題引到這上面來,可馬上又被下流而雜亂的笑聲打亂了。
老人們開始說些與石光玉雄沒有關係的作樂的話。
他一時被晾在了一邊。
「為什麼要來調查礦山的事?」
突然,有一個男子走到石光玉雄跟前這樣問道。
「是呀,如果沒有什麼事情,這個年輕的人當然不能到我們農村來。」
「大概是寫大學畢業論文吧?」
說這話的男人是老人當中最年輕的一個,好像還不到60歲。在這些大部分70左右的,皮包骨頭的,搖搖晃晃的老人中間,他還算有些精氣神,說「畢業論文」這樣的話,是為了在其他老人面前顯擺顯擺。
「不,我已經不是學生了。」
「年輕人為什麼還要調查這已經毀壞了的礦山呢?」
「我準備寫一本書,所以想了解戰時至戰後有關礦山的情況,特別是關於朝鮮人的情況。」
「請作罷,請作罷!」有一位婦女搖著手說。
男子都是瘦瘦的,可這位婦女身上的肉好像都竄到腹部似的,腰圍粗得厲害。
「小夥子,朝鮮人和日本人都沒有了。算了吧。」
「你說不定也會像佐藤先生那樣,被毆打受傷的。」
「伯母,他是當地人嗎?」
「是。」
「佐,藤先生是什麼樣的人?」
「他是北新中學的教師。」
「他為什麼被毆打了?」
「像小夥子你一樣,對別人想要保密的事非刨根究底地問個沒完。」
「你不能把我介紹給佐藤先生嗎?」
「不行。」
有三個人,堅決反對。
石光玉雄是這樣估計的。這三個人可能是當地人,對於這件事很熟悉,他們是直到現在也不願披露事件的那類人。其他的人是從外地來溫泉療養的,可能對礦山的事不太了解。老人們醉了酒很高興,不論誰都願意向他說一說自己的身世。可是他希望知道的事情誰也不作回答。
第二天,正當石光玉雄在飯廳買好醬湯,鹹菜,紅茶,方形紫菜和大碗飯要吃早飯的時候,一個老人在他身旁坐下,就是昨天晚上說他寫畢業論文的那一位。
「小夥子,你真要寫書嗎?」
「我打算這樣做。」
「我曾經對佐藤先生說過有關礦山的事。」
「伯父很熟悉嗎?」
「也不算很熟悉。只不過了解得比較多些罷了。我還曾經為佐藤先生參觀沉澱池遺址當過嚮導呢。」
老人告訴石光玉雄說他的名字叫小川。
「為佐藤先生作嚮導時,很高興,我說什麼也不要,什麼也不要,可他還是給了酬金。這已經是什麼也沒有的地方了,外地人要是一個人去,什麼也不會明白的。」
「我當然也要酬謝的。」
「我有風濕病,腰腿都痛,所以不願意作嚮導。就是送禮我也不要。可佐藤先生硬逼著我收下。」
「既然讓你作了嚮導,送禮是應該的。」
嚮導也是一種職業,要讓人家做這種事,當然是要酬謝的。石光玉雄這樣說,是希望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