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人劇場 燎花之章

帆布幕所圍起來的內側,已經開始進行桔梗座的拆除工程了。

因為下雨,今天工人沒有來。

我撐著傘,走進帆布幕里。

桔梗座現在的模樣看起來好像是一隻被吃掉了的野獸殘骸,只剩下舞台和後台附近的地基,橫豎倒塌著的柱子、屋樑、門板、窗戶、寫滿演員名字的廣告牌,都濺滿了泥漿,雨點滴在上面,散成一條條的波紋。

雨水不斷打在拆掉了柱子和屋頂的舞台,吊東西用的繩索也在雨中吃力地翻轉著。

演員休息室和花道都毀壞了,空井也不見了,花道下的通路是一條積滿泥水的深溝。

泥水沿著深溝流進舞台下的奈落,因為要等雨停之後,將水汲出來,開始進行填土的工程,所以木材、壁土、一些沒有用的東西全部丟到裡面去了。

我爬上滿是積水的舞台。

搜查本部解散之後,拆除工程的許可就下來了。

聽到我說大月城吉以發簪代替遺書,放進了牆壁之中,喜代也說:

「蘭之助或許也留了什麼東西在裡面!」

「請你向警察們說吧!反正劇場全部都要拆掉,把那座雙層牆壁全部打掉,檢查一下,應該是沒有關係吧!」

知道我去見過里見待子之後,刑警們也到待子那邊去了一趟,應該會從待子那兒聽到城吉的故事吧!

「如果他們認為有必要的話,不必我們多說,警察自然就會來調查了!」

聽我這麼一說,喜代臉上露出了不悅的神情。

一直到母親向搜查主任東野警部提出拆掉牆壁的要求時,我才知道,里見待子並沒有將大月城吉的事情告訴警察。那已經是戰爭中的事情了,或許連淺尾花六的事件都與這次的事件無關呢!

東野警部並不怎麼重視母親的提議,不過為了謹慎起見,還是將雙層牆壁破壞了。

從積滿污水的牆壁底下,發現了一些老鼠的死屍、腐壞得不知是做什麼用的紙屑、還有一個錢包,錢包大概是那個人將錢偷走之後,順手丟進這裡的。還有一支像是生鏽的鐵絲似的東西,這大概就是城吉的發簪吧!因為再也沒有發現別的比較像的東西了。

一位細心的搜查員發現了一張摺疊著的紙片。

已經被水沾濕了,只要稍微一碰就會被撕破。

搜查員將它用火烘乾之後,讀出紙上所寫的文字,也讓我們傳閱。

全文是用歪歪扭扭的假名寫成的,而且句子非常繞舌,讀起來很困難,如果換成簡單的文句的話,就是下面這個意思:

十五年前,我目擊了大月城吉殺害淺尾花六,他為了要脫逃罪嫌,殺死了阿西,將阿西偽裝成兇手,這件事情我始終不能釋懷。如果現在向警察告發大月城吉,也沒有任何證據,不如我自己親手為花六和阿西復仇。因為城吉知道我是目擊者,所以,他或許會反過來謀害我,為此我留下這封遺書。如果成功地殺死了城吉,我會自動去自首;如果我被殺了的話,這封遺書在桔梗座拆除的時候會被人發現,就當作是城吉的告髮狀吧!

喜代擠了過來,問說:

「上面寫些什麼昵?」

於是我就出聲地念給她聽。

末尾有一個圖畫般的簽名,因為以前蘭之助簽名的賬單母親至今仍然保存著,經過比照之後,確認是蘭之助的簽名。

經過了十五年之後,為了替阿西和花六復仇,蘭之助會不惜以自己的性命做賭注嗎?

這是搜查員所提出來的問題。

在山崎負責人的證言之中,立花知弘說了兩句話。

這(火傷)是死了的人給我的遺言。

從無法忘記的地方不斷地逃出來的。

這兩句話就是疑問最好的解答。

知道兇手卻沉默不語的事,成為蘭之助心中沉重的負荷;再加上臉部受傷,這對演員而言實在是一個致命的傷害。他認為這是死者給他的催促和責備,於是開始勤練橫度四索的特技,希望能在復仇之前洗雪前恥。

但是,蘭之助為什麼不在知道城吉殺人的當場,就告發他呢?遺書上對這一點也沒有做任何的交代。

我想或許蘭之助也有什麼把柄落在城吉的手中,所以才不敢立刻告發他的吧!經過十五年,把柄的時效也過了,而正是殺人的時機成熟的時候。

搜查員之中有位城府較深的警員懷疑地對我說:

「是你偽造了這封遺書,然後將它藏在牆壁里的吧?」

被水浸淫了的紙無法採下任何的指紋。

我為什麼要做這麼愚蠢的事情呢?

「如果事件解決不了的話,劇場就永遠無法拆除,所以你和令堂都感到非常困擾。這麼說你應該會了解我的意思吧!你既然身為一個劇場的負責人,應該會有做這件事情的膽量吧!」

「謝謝你把我當成壞人!」我說。

「為了讓劇場儘早拆除而偽造遺書,我認為這個說法不太合理。」另一位刑警說。

這個事件總算解決了。

偽造文書這件事我並非沒有想到,當我對喜代說牆壁里有城吉遺留下來的東西之後,立刻就發現了這封遺書,的確是太過吻合了。講得好聽一點,我覺得這好像是戲劇中的情節。但是,我沒有必要偽造遺書,喜代也是,沒有非得這麼做不可的理由;而且,喜代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這樣的文章是絕對不可能由別人代筆的。母親雖然希望事件能夠儘早獲得解決,但是接受喜代的委託,代筆偽造文書這樣的事情,套一句刑警的話,她沒有做這樣的事情的「膽量」。

但是,蘭之助會為尾花六和阿西而賭命復仇,這個說法我無論如何是無法同意的。

當臉頰上受傷時,認為這是死者給他的遺言,為此而不得不在生者與死者之間做抉擇。

如果是菊次呢?

我心裡想著。

如果給他遺言的死者是菊次呢。菊次被城吉殺死了,蘭之助知道這件事情,卻一直保持著沉默。

這十五年來,蘭之助一定是一直不斷地責備自己的。

是呀!除了淺尾花六和阿西之外,還有一位死者,對蘭之助而言,他宛如蘭之助的替身一樣的重要。

……不!

我回想到從前。

對蘭之助而言,菊次應該算是他的替身吧!

在九歲的我看來是這樣的。

緋櫻仁義中那位代替疼愛他的姐姐,死在亂刀之下的新吉,在我童稚的腦海中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我大概是將這個印象和現實的菊次相互重疊了吧!

新吉如自己所願地成為阿龍的替死鬼,這在舞台上是非常賺人眼淚的感人場面;但是如果在電視或大劇場上演出的話,就顯得非常滑稽,甚至會令人忍不住笑了出來。

蘭之助是非常任性,而且自我本位極強的人,他一直認為為了這個劇團,他犧牲了自己的一切,所以在劇團里做任何的要求都是合情合理的。平常只要看到他出現,其它的團員都會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菊次雖然比他小一、二歲,但是比蘭之助更僅得體貼別人,也可以說是包容力比較強。

帳棚的入口微微地打開了。

「小姐,你為什麼叫我到這個地方來呢?」

喜代走了進來。

「喜代,菊次先生的墳墓浸在水裡了!」

我說。

喜代的腳好像稍微滑了一下。她默默地走上舞台,看著我。

「奈落里根本就沒有吃人和使人消失的魔力,如果不是有人幫忙,絕對不可能消失的!」

「你是說從前城吉先生從這裡逃亡的事情嗎?」

「我說的是菊次先生的事!」

「那傢伙一定是逃跑的!」

「沒有逃跑吧!菊次先生是死在奈落里的,而且被埋在這裡面了!」

「是這樣的嗎?從來沒聽說過呢!」

「奈落的出口只冇空井、舞台兩側的切穴,和休息室的切穴,除了這四個地方,就再也沒有別的通路了吧!」

「這個我知道的呀!你到底要說什麼話呢?這麼濕的地方我不喜歡!」

「在這裡最合適了!你聽我說,空井會被觀眾看到,當然是不可以使用的;在舞台右手邊的切穴旁,有我和阿西;喜代你站在舞台的左手邊吧!你在控制著音效,其它的演員全部在舞台上,即使是從休息室出來,要到外面的話,也得通過你的後面。」

「或許他和城吉一樣,先躲在地底下,後來才悄悄地爬出來的吧!」

「為了什麼呢?」

「大概是想逃跑吧!不喜歡待在蘭之助的劇團里受管制。」

「這句話說得太漂亮了!喜代夫人,當你在罵菊次和小菊的時候,蘭之助揮拳將你打倒在地,這是為了什麼呢?是因為菊次已經代替團長死掉了吧!」

喜代想開口,卻無言以對。

「晚場的時候,扮演狐葛葉、橫度四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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