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拍打著屋檐的豪雨,將整個古老的木造房屋當成共鳴箱,創造出了一個不可思議的音樂空間。

其中的主調,是彷彿用細篩將空氣過濾後的纖細聲響。拍打著窗戶玻璃的雨滴聲,和從水管流下來的雨水所發出小溪般的聲音,兩種聲音混合在一起。

秀一像是在發獃一樣,傾聽著雨聲的合唱曲。

右手撫摸著紀子的頭髮。她像是在聽著秀一的心跳般,將右耳貼在他裸著的左胸上。

他無意識地用手繞著紀子的頭髮,弄得亂糟糟地,突然又停下手來。

「怎麼啦?」

紀子抬頭看著秀一問道。雖然聲音跟平時沒什麼不一樣,不知道為什麼聽起來卻格外嫵媚,也許是他太多心了吧。

「沒什麼……這是我的習慣動作,我常常像這樣繞遙香的頭髮。」

「沒關係,你也可以像這樣繞我的頭髮。」

正在想也許她不喜歡頭髮被人繞著玩時,紀子向秀一伸過頭去。

「這樣就好像跟我妹在一起一樣,算了吧。」

「跟我比起來,你比較喜歡遙香是嗎?」

紀子撅起了嘴。

「笨蛋,這兩種喜歡是不一樣的啦!」

「哦,真的是這樣嗎……」

她有時極為敏感,可以讀出他人心底真正的心聲。秀一不得不努力,不讓驚訝的感覺表現在臉上。

「對了,現在幾點啦?」

「快六點了吧。」

「你們家的人快回來了吧?」

紀子突然擔心起來。

「放心啦!再躺一下吧!」

秀一把手環上紀子的肩。

「……開始,我看還是……」

「就算是被發現也沒什麼關係吧!」

「怎麼會沒關係!」

紀子突然撐起身子,又慌慌張張地遮住身體。

「你去幫我把衣服拿來好不好?」

「可能還沒幹哦?」

「沒關係。」

秀一不甘願地站起來,只穿上短褲,就到浴室去了。

他按停烘乾機,拿出紀子的衣服,煙煙的熱氣迎面而來。衣服還熱熱的。他雖然想確認裡面的乾燥程度,卻想紀子一定不喜歡被自己看見內衣,於是他就整堆拿到房裡去。

「大概才半干吧!」 紀子摸了一下制服,眉頭皺了起來。

「討厭!還熱熱濕濕的……」

「剛剛是又冷又濕耶!少發牢騷了。」

紀子用嫌惡的表情拿起內衣,瞪著秀一。

「你臉向那邊啦!」

「有什麼關係?現在還……」

「向那邊啦!」

秀一不想再跟她唱反調,於是面向另一邊,開始穿上衣服。

「你不需要再沖個澡嗎?」

「不用,沒時間了,我回家再洗。」

身體上還留著紀子的香味,秀一覺得今天不太想洗澡。要是紀子也這樣想的話,那他會很高興。

「……我穿好了,轉過來吧!」

紀子穿回原本的制服,很在意自己的頭髮跟裙子的狀態。

「喂,有沒有穿衣鏡?」

「可以啦!看起來沒什麼不一樣,反正一走出去就又會被雨淋濕了。」

「哼!看來也只能這樣了!」

紀子一邊用就像淘氣小孩的口氣說話,一邊拿起了書包。

「那我要回家了。」

「哦。」

秀一送她到玄關。

「對了,你不是為了準備考試才來我家的嗎?」

「是啊!」

「結果根本就沒念到書嘛!」

「到底是誰的錯啊?」

她斜眼瞪了一下秀一,那樣子又回到了以前的紀子。

秀一正要把手放到門把上,門正好從外面打開了,兩人不禁對望一眼。

進門的是友子。頭髮上沾著細細的雨滴,大量的水滴從傘尖上流下來。

「今天雨下的真大,哎呀?歡迎歡迎!」

「打擾了。」

紀子從秀一身後急急忙忙地點了一下頭。

跟在友子身後、穿著紅色雨衣的遙香進來了,她看到紀子時嚇了一跳。一直輪流看著身著制服的紀子跟穿著運動服的秀一。

「既然人都來了,就順便喝杯茶嘛!」

雖然友子邀她喝茶,紀子還是搖了搖頭。

「謝謝,不過我回家太晚了。」

「這樣啊?真可惜。」

遙香沉默地穿過他們三人身邊,上樓到自己房間去了。

「那我要回去了……」

「秀一,送她回家吧。」

「嗯。」

因為氣氛實在很微妙,秀一穿上了輕便的布鞋,拿了傘,跟紀子一起走出家門。

「你不用送我也無所謂的啦。」

「沒關係,我自己也想到外面走走。」

「要是我們再早五分鐘出門就好了。」

「別再說了。」

雨勢依然很大。在走到江之電鵠沼車站的路上,秀一的運動服已經有一半都變色了。秀一的制服也好不到哪裡去,已經從令人不舒服的半干狀態,變回緊貼著肌膚的濕冷狀態了。

「不過,真是太好了。」

紀子深有所感地說。

「是嗎?有這麼好啊?這樣身為男人的我可也很驕傲的喲!」

「咦……?笨蛋!我不是說那個啦!」

紀子鬆開兩人相握的手,一拳打在秀一的側腹上。

「好痛!」

「我是說,櫛森你又打起精神來了,真是太好了!」

「因為我還年輕啊!就算是現在,只要給我一點時間,我馬上就可以重新『振作』起來了……」

同樣的地方又再吃了一拳,這次是真的很痛。

「人家是真的擔心你耶!」

「是是是。」

「你都不說話,害我不知道該怎麼辦呢。」

「對不起。」

事情既然發展成這樣,那隻好維持跟以前一樣的態度和紀子交往了,秀一在心中這樣決定。不,不對,要比以前更親密才行。

在滂沱大雨中,獨自佇立著的紀子的身影,他大概一輩子都不會忘記吧!

他覺得要是跟紀子在一起的話,以後應該可以順利進展吧。總不能老是停在同一個地方磨蹭、煩惱啊!應該忘了一切,重新展開新的人生才對。

到了鵠沼車站,一看手錶,是六點二十分,下一班電車還有五分鐘才會來。兩人就這樣手牽手一起等電車。

「……我知道,你一直為了那件事在自責。開始,你完全沒有責任啊!」

「嗯。」

「雖然我這樣說,就好像是在對死人鞭屍一樣,但他是罪有應得啊!誰叫他要持刀搶劫呢?所以才會被自己帶的刀刺中胸部的啊!」

「是啊!」

他不想太深入討論這個話題,但為了今後要跟紀子建立起良好的關係,這話題是免不了的。

「而且他一定知道,當天晚上是他的朋友當班吧?」

「應該吧,現在也無法問他了。」

「可是為什麼呢? 為了石岡的事盡了那麼多心!」

秀一考慮著,這個女孩子知道我跟拓也曾經很要好,要是我說石岡是單純為了錢而犯下搶案的話,她一定難以理解吧?

這時候借用山本警部補的話,說不定不錯。

「那傢伙說不定只是假裝搶劫,其實是想殺了我吧!」

突然響起一聲轟雷,兩人緊握著的手激烈地反應著。

「咦?」

紀子欲言又止。

「怎麼可能……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不過只是問我話的刑警說的。」

「但是,這怎麼可能?」

「雖然我把他當朋友,但他似乎對我有心結,可能也鬱積了不少憎惡或不滿。他最近都沒來學校,跟父母的關係也差到了極點。我想那傢伙的父母也有問題,因為他死亡一事,才讓我了解到他們只考慮到面子的問題。」

又一聲轟雷,這次聽起來比剛剛更靠近。雨勢也更大了,臉上感覺得到像霧般細微的水花。

「可是……為什麼石岡他想殺你呢?」

「他恨我。因為我唆使他去揍他父母,在那次事件之後,他在家裡的立場是如坐針氈。以這個角度來看,我也許也該負一點責任吧。」

「是石岡自己這樣說的嗎?」

「嗯,在事情發生的前一個半月,他來過『心連心』一次。那時他就這麼說過。」

「那你們偶爾會見咯?」

秀一搖搖頭。

「今年只有那一次,再來就是出事那一次了。一直到他脫掉安全帽,我才知道他是拓也。」

紀子閉上了眼睛,似乎仍無法想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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