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二部分 塔欣-13

考慮下一步的行動

當我再回到門廳,我有點氣喘吁吁的。這並不奇怪,因為我沿著沒完沒了的走廊幾乎跑了半個馬拉松的路程,我拚命想離開這兒。我終於下了最後一段樓梯(不能冒險乘電梯,萬一那一隊芬蘭人突然出現怎麼辦),然後停下來歇口氣。我整理了一下衣服,將公文包從一隻汗濕的手換到另一隻手上,準備鎮靜地穿過大廳走向門口;就好像我剛剛結束一個極其普通、極其平常的會議。我目不斜視,心裡沒去再想我剛剛徹底毀了自己成為上流銀行家的機會這一事實。我只想走到那個玻璃門,走出去,別讓什麼人……

「麗貝卡!」身後傳來一個聲音,我嚇呆了。該死,他們追上我了!

「Haallo!」我吞吞吐吐,轉過身。「Haallo……哦……哈啰!」

是盧克?布蘭登。

站在我面前的正是盧克?布蘭登。他用慣常那種奇怪的眼光低頭看著我。

「我沒想到會在這種地方見到你。」他說,「你不是想找個熱門工作吧?」

為什麼不能?難道他認為我不夠聰明嗎?

「實際上,」我傲慢地回答,「我正在考慮換個工作。或許進外國銀行,或者是期貨經紀業。」

「真的嗎?」他說,「那可真丟人。」

丟人?那是什麼意思?為什麼這丟人?當我抬頭看著他時,眼光正好遇上他那黑色的雙眸,讓我感覺暈眩,而內心深處,不知怎的,克萊爾的話出現在我的腦海里。盧克?布蘭登問我是否有男朋友。

「你……」我清清嗓子,「你怎麼會在這兒?」

「噢,我經常從這兒招人。」他說,「他們非常有效率。沒有人情味,卻很有效率。」他聳聳肩,接著看了一眼我那閃亮的公文包。「他們為你找到什麼工作了嗎?」

「我已經……已經得到了許多機會,」我說,「我正在考慮下一步的行動。」

而事實上,我的下一步就是直接走出這扇門。

「我明白了,」他停了一下,說,「你是請了一天假來這兒的嗎?」

「是的,」我說,「我當然請了假。」

他是怎麼認為的?認為我只是溜出來了兩三個小時,說我在參加新聞發布會?

其實,這個主意也不壞。下次我也許可以試試。

「那……你現在要做什麼?」他問。

不能說「沒事」;絕不能說「沒事」。

「唔,我有些瑣事要做,」我說,「打幾個電話,見些人。總是這種事唄。」

「啊哈,」他邊說邊點點頭,「是的,那我就不耽誤你了。」他環視了一下門廳,「祝你一切順利,找到理想的工作。」

「謝謝。」我朝他匆匆一笑。

然後他向門口走去,我站在原地拎著笨重的公文包,有些悵然若失。我一直等他消失了,才慢慢走出大門,來到街上。我佇立在街頭。說真的,我實在不清楚接下來要做什麼好。我本來計畫今天要打電話給每個朋友,告訴他們我找到了絕好的新工作,做期貨經紀人。但是沒想到……不管怎麼樣,算了,別想它了。

可我總不能一直站在「威廉?格林」公司外面的人行道上吧。否則行人還以為我是放在那兒的藝術品什麼的。所以我最終還是沿著街道邁開了步,盤算著等我走到地鐵站就能決定自己要做什麼了。我來到一個拐角處,等著綠燈亮起來,這會兒,一輛計程車駛到我身邊停住。

「我知道你非常忙碌,還有好多事要做。」傳來盧克?布蘭登的聲音,我驚訝地抬起頭。他就在那兒,從計程車里探出頭來,黑色的眼睛直盯著我,臉上帶著一絲笑意。「但如果有半小時的空閑時間,你可能願意逛逛街,怎麼樣?」

這一天太不真實了。完完全全、徹徹底底地不真實!

我上了計程車,把笨重的公文包放下,坐下時緊張地看了盧克一眼。我已經有點後悔了。如果他問我一個關於利率的問題怎麼辦?如果他想談論德國聯合銀行或美國經濟增長的前景怎麼辦?但他僅僅跟司機說了句:「請到Harrods英國老牌的高級百貨商店。——譯註。」

車開動後,我臉上禁不住露出笑容。這太酷了。我本來以為自己不得不回家,一個人黯然神傷;而現在,我正在往Harrods的路上,而且還是別人付錢。沒有比這更棒的事了!

一路前行,我朝車窗外看去,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雖然已經三月了,仍有一些打折的標牌掛在商店的櫥窗里,那是從一月份就開始的清倉活動。我發現自己瞅著櫥窗,想知道自己是不是錯過了一些打折的便宜貨。車暫時停在勞埃德銀行一個分行的門口,我隨意地朝外看去,只見裡面有一排人,然後我聽見自己說:「你知道嗎?銀行應該在一月份辦個廉價活動,其他的行業也應該如此。」

一陣沉默,我抬起頭,只見盧克?布蘭登臉上露出一副好笑的神情。

「銀行?」他說。

「為什麼不可以?」我辯解道,「他們可以降低收費一個月或什麼的,建築協會也可以這樣做。窗戶上貼張大海報『跳樓價』……」我想了一會兒,「或者,他們可以在稅收過後的四月份舉辦廉價銷售。投資商也可以這樣做,把一定範圍內的基金打50%的折扣。」

「一個投資信託的打折銷售,」盧克?布蘭登緩緩地說,「先提高價錢,再減價。」

「完全正確。」我說,「每個人都愛打折,哪怕是有錢人。」

計程車繼續往前開,我看見車外一個穿著華美白色外套的女人,不知她從哪兒買到那件衣服的。也許就是在Harrods。也許我也應該買一件白色外套。整個冬天除了白色,其他顏色都不穿。雪白的外套,雪白的毛絨帽子。大家會稱我為「穿白色外套的女孩」。

當我回過頭時,盧克正在一個小筆記本上寫著什麼。他抬起頭,盯著我的眼睛看了好一會,然後說:「麗貝卡,你是真的想離開新聞界嗎?」

「噢,」我含含糊糊地回答。說實話,我已經忘掉什麼離開新聞界那一檔子事兒了。「我不知道,或許吧。」

「你真的認為銀行業更適合你嗎?」

「誰知道?」我對他的語調有些反感。對他而言,一切順利。他無需擔心自己的前途——他有價值數百萬英鎊的公司。而我,只有數百萬英鎊的銀行透支!「埃莉?格蘭傑將要離開《投資者周刊》,」我接著說,「她要去魏斯比做資金部經理了。」

「我聽說了,」他說,「但你不像埃莉?格蘭傑。」

真的嗎?這說法挺有意思。如果我不像埃莉,那我像誰?也許是像克里斯汀?斯科特?托馬斯Kristin Scott Thomas,英國演員,曾主演過《四個婚禮和一個葬禮》、《英國病人》等影片。——譯註一樣酷的什麼人。

「你充滿想像力。」盧克繼續說,「而她沒有。」

哇!現在我真的是目瞪口呆了!盧克?布蘭登認為我有想像力?哎呀!太好了,不是嗎?這話真受用。「你充滿想像力。」嗯,是的,我喜歡這個說法,除非……

等等!這不是他認為我愚蠢的某種婉轉的說法吧?或者是在撒謊?就像「創造性的表述」?或許,他想說我沒有一篇文章是實事求是的。

哦,天哪!我不知道是不是應該面露喜色。

為了掩飾我的尷尬,我朝窗外看去。我們在紅燈前面停下,一個身穿粉紅色絲絨運動裝的胖女人正在過馬路。她手上拎了好幾個購物袋,還牽著一條哈巴狗。她的手似乎忙不過來,拎了這個,丟掉那個。真是太讓人泄氣了,我真想跳下車去幫她一把。突然,一個袋子從她手上滑落,掉到地上。口開了——三桶巨大的冰淇淋摔了出來,在馬路上滾著。

別笑,我告誡自己。得做出成熟的樣子。別笑!我緊緊抿住雙唇,但終於沒克制住,咯咯笑了兩聲。

我瞧了瞧盧克,他的嘴巴也抿得很緊。

然後那個女人開始追趕她的冰淇淋,還牽著她的哈巴狗。我忍不住咯咯咯笑了起來。當哈巴狗先於那個女人碰到冰淇淋時,它開始用牙齒試圖揭開上面的蓋兒。我快要笑死了!我看看盧克,難以相信,他也笑得流眼淚了,並正在用手擦眼睛。上帝,我還以為盧克?布蘭登不會這樣大笑呢!

「哦,天哪,」我終於設法平靜了下來,「我知道不應該笑別人。但只是……」

「那條狗!」盧克?布蘭登又笑了起來,「那條該死的狗!」

「還有那套衣服!」當車子又開始發動上路,經過那個一身粉紅的女人,我不禁打了個冷戰。她正彎腰拾冰淇淋,碩大的粉色臀部翹在半空中。「對不起,但在這個星球上應該禁穿粉色的絲絨運動套裝。」

「我完全同意,」盧克一邊說,一邊鄭重地點點頭,「粉色絲絨運動套裝在此被禁,再加上舊式領結。」

「還有男人的三角褲。」我脫口而出,但臉刷地一下變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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