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曉之光

「確實是蘭波太太沒錯。」

羅絲清晰地說。

白布蓋上蘭波太太的臉。

由於也請中垣照道來確認死者身分,所以屍體還沒有放進冰庫。

死者的死因是自殺,除了有留下遺書,從遺體外表亦可以清楚判定,所以不需要法醫解剖。

——醫生和警察都這麼表示。

原本留在病房中的警官有事外出後,羅絲一個人留在K醫院的某間病房,獨自守著蘭波太太的遺體。

她揭開白布,再次凝視著蘭波太太的遺容。

「媽媽……」

羅絲輕聲呼喚。

打從中垣告訴她有關倉田豐子的事之後,羅絲便開始懷疑自己的母親還活著。

她為了準備教材,查了不少介紹日本民俗的書,裡面針對祭典有著如下的介紹:

——葵祭本於農歷四月中旬酉日舉行,現改定為五月十五日……

每次讀到這裡,她就會反射性地連想到母親的祭日。

同時,又加上母親在大戰結束第二年葵祭之日,帶著病重瀕死的朋友回家。

兩件事連繫在一起,忽然一道靈光刺穿她的胸膛。

那是去姬路拜訪北杉博士後不久的事。

「啊!」她不由得叫出聲。

總算有點了解北杉博士那種欲言又止、行徑怪異的背後因素了。

(難道北杉博士知道媽媽還活著?)

回想起北杉博士沉重的聲音,羅絲突然感覺有一股奇異的力量鑽入她體內。

——羅絲小姐,人生本來便有幸與不幸……太過多慮反而會招致不幸……

——我能說的全都告訴你了,而且無所隱瞞。

——有一些事你可能不要知道比較好。不,應該說是不可以知道,當然這部分我沒說……

羅絲不可以知道的是什麼?不就是其實她的母親還活著這件事嗎?

(我是不是看起來既無知又可憐?)

羅絲走出北杉的醫院時,腦際忽然浮現這個念頭。

總覺得北杉博士一直用憐憫的眼光看著她。大概任何人只要曉得立花久子還活著,都會用相同的目光,注視這個被蒙在鼓裡的女兒吧。

假如母親還活著,而且是在日本,那麼一定會想接近女兒的——羅絲想。

自從發生魯森太太事件之後,羅絲?基爾摩的名字便出現在各大報章上,等於為她來到日本登了次免費廣告。

可是,羅絲再三思索,自己身邊似乎並沒有和母親年齡相仿的中年婦人。

(會不會是蘭波太太?)

產生疑問的原因是與中垣約會時,曾經聽他說過,當初在武昌號上蘭波太太特別叮嚀:

——你要為羅絲做個好男人,不要使她的夢破滅。

這種叮嚀顯得有點超出一般關心的程度。

倘使對方不是自己的親人,只會讓人覺得多管閑事。

羅絲越想越煩惱。

這個煩惱使中垣跟著擔心起來。本來她打算趁準備功課,暫時壓抑住自己奔騰的思緒——

然而,老是一顆心懸在半空,也著實叫她受不了。

二十三年前母親到底死了沒有,原本就缺乏確實的佐證。總之,先查明這點再說。

(調查一下倉田豐子吧。)

羅絲下定決心後,獨自來到京都八坂通的文華堂。

聽中垣說,文華堂的老闆和倉田豐子是同鄉。

那天站在櫃檯後面的不是老闆娘,而是一個像是店主的中年男子。羅絲買了一隻小丹波燒的茶壺,隨口問:「您是京都人嗎?」

「我在京都住了很久,不過出生地卻是在廣島。」老闆回答。

「啊,真的?我在廣島也有朋友呢……是市內嗎?」

「不,是在N村。」

「那裡離廣島近不近?」

「坐車要一個小時吧。」

聽到這話,她決定去N村一探究竟。

和中垣廣島旅行時,她第三天謊稱要一個人到鄉下走走,其實便是去N村。

事實上,在羅絲去z村的前一天,就明白自己的母親確實是蘭波太太沒錯。

因為在比治山公園裡遇見了蘭波太太。

羅絲知道母親一定會守在今村敬介的身邊。由於今村在廣島,蘭波太太也在廣島露面,這意味著什麼?她立刻便察覺到。

那時候,羅絲聲音顫抖,全身僵硬起來。

而蘭波太太的表現也很奇怪。按說和羅絲、中垣許久沒見,應該希望多聊一點才對,可是她卻借口當天要離開廣島,行色匆匆地走了。

羅絲後來才明白——蘭波太太只是為了歇一口氣,才到比治山公園。

(那個人生命垂危,恐怕活不過今天,必須趕緊回去不可。)

答案似乎已經揭曉。

第二天,羅絲一個人到z村的戶政單位,調閱戶籍謄本。

倉田豐子的戶籍已去除了。那是因為她在昭和二十三年嫁給外國人,喪失本國國籍的緣故。

從這點來看,基爾摩家火災過後,戶籍上的倉田豐子仍然活在世間。

第二天,羅絲得悉今村敬介去世的消息。

對這個未曾謀面的男人,由於知道沒有好轉的可能,所以他的死訊倒也不會帶給羅絲太大的震驚。

(媽媽的愛人終於死了。)

起初,只是心底掠過一般的感慨。

從D醫院又回到比治山公園時,羅絲重新思索今村的死訊,沉吟著:

——今村先生死了……

說到一半,再也接不下去了。

然後,羅絲幾乎嚇得打冷顫。

因為她發現今村死訊背後可怕的含意。

羅絲的母親之所以苟延殘喘至今,全是為了今村敬介。

(今村死了,媽媽也失去活下去的勇氣。)

想到這裡,羅絲的心情便激動得難以平息。

蘭波太太說要到山後轉一圈,再出發去關西,根本就是託詞。

羅絲想折回去,問醫院什麼時候舉行今村的告別式。

不過,蘭波太太是否會出席並不確定。

(媽媽就算要尋死,也會在我的面前再出現一次。)

羅絲對自己這麼說,同時離開了廣島。

回到神戶以後,她每天都生活在焦躁之中。

看報也提心弔膽,尤其是「自殺」這兩個鉛字一映入眼帘,她更加不由自主地閉上眼睛。

儘管相信蘭波太太一定會和自己連絡,可是其後卻一直杳無音訊。

沒多久金澤的阿姨來到神戶,先在羅絲家住了一晚,第二天再去修法原的外國人墓地。

(今天媽媽也會去祭拜。)

羅絲有這個預感。

因為今天是代替別人而亡的倉田豐子的祭日。

假如蘭波太太——羅絲的母親要自殺,她應該會選擇這一天。

(那麼堅強的母親會尋死嗎?)

為了使自己的心情平靜下來,羅絲思忖著。

然而,這個希望竟像薄膜一般,一刺就立刻破滅。

當羅絲的母親知道今村病入膏肓,從美國趕回日本之際,說不定心裡就已經有了準備自殺的念頭。

現在,羅絲也猜出誰是殺死魯森太太的兇手。除了二十三年前差點被魯森太太殺害的母親,還有誰和那個女人有不共戴天之仇?

多年以來,羅絲的母親曾多次回到日本,只要她想謀殺仇敵魯森太太,隨時都有機會。

這次終於下手殺了魯森太太——是不是因為羅絲的母親已有必死的決心?

萬一蘭波太太早上冒冒失失地跑來尤加利屋,和妹妹康子打了照面的話,那可就穿幫。羅絲為此事擔心不已。

(如果要來,一定會先打電話。而且論時機,恐怕下午比較好吧。)

儘管拚命地安慰自己,羅絲還是覺得忐忑不安。

到了墓地,乍見那一束紅玫瑰,她心頭一緊,想道:

(媽媽已經來過了!)

阿姨則表示由於事前以電話連絡過,可能墓地的管理員特別準備了花束吧。

或許是那樣也說不定。

(查一查便知道。)

羅絲想,詢問這個問題時,最好中垣和阿姨不在場。

於是,祭拜完後她找了個借口,把中垣和阿姨支開到水池邊,一個人去見管理員。

向管理員道了謝後,羅絲問:「剛才墳上有一把紅玫瑰,是你們準備的嗎?」

「不是,我們並沒有特別……」

管理員一臉狐疑地回答。

(果然……)

羅絲覺得自己突然心跳得好快,彷彿連身體都跟著搖晃起來。

「那麼,剛才有誰來過?」

羅絲歪著頭,一副無精打採的樣子。

「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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