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糾結

我在家裡宅了三天。

這三天,我謊稱去學校 報道,沒有去醫院看路理,我們之間唯一的聯繫只是簡訊。我刻意製造出的距離,只是想要讓我自己明白,我到底能不能離開他。最難挨的時光往往在傍晚,最後一絲天光收斂之時,他的笑,他走路的樣子,他呼吸的姿態就好象從潘朵拉的魔盒裡跑出來的魔鬼,不停在我眼前縈繞……這個時候,我也往往會像受到了邪惡的引誘,情不自禁地想像著陳果會不會正在給他削蘋果吃,會不會趁我不在的時候,他和她也會說著那些戀人之間才會的有曖昧語言。我被自己折磨得不輕,於是就不停地彈琴,直到米礫衝過來,把我的手指按住說:「米砂,如果你沒瘋,我也要瘋了。」

「對不起。」我這才反應過來,「吵到你了?」

「當然。」他說,「一支曲子你彈了十遍了。」

我從琴凳上站起來,跑上樓,進了我的房間,拿出我的手機,上面已經有他的三條簡訊,一條是:「你在幹嘛呢?我想你了。」還有一條是:「明天就出院了,要是你回不來,我去你學校看你,好嗎?」最後一條是:「我怎麼覺得自己也變得小心眼了,呵呵。」

我捏著手機,直到把它捏得發燙,也不知道應該回一個什麼才好。一向光明磊落的米砂最討厭謊言。我不得不承認,米諾凡說得對,我的欺騙一定會傷他的自尊,也讓我在這份愛情里不得不佔了下風。如果我註定不能給他未來,那麼我的愛到底算不算是真愛呢?

一向就不是愛情專家的我當然無法回答我自己。

下午六點,我背上我的包從家裡出發,經過小區門口那棵樹的時候,我下意識地停了一下腳步。那裡沒有左左,只有綠得可以滴下油一般晃人眼的樹葉。我上了熟悉的103路,在醫院大門口下了車,我走進住院大樓,上了電梯,按了11樓的鍵,然後終於到了那間熟悉的病房。

沒有我想像中的那些亂七八糟的場景。他只是一個人孤單單地坐在床邊,在看一本書。他沒有穿病號服,而是換上了一件白色的T。看上去是那麼的舒服,自然。

他的確和很多的男生都不一樣。

我輕輕推開門走了進去。他看到我,驚喜地放下手中的書,要下床來迎我。我快步上前,他一把拉住我的手說:「你終於來了。」

他用了「終於」這個詞。

我努力擠出一個微笑,說:「是。」

他探詢地看著我的眼睛,「我覺得我們好久不見。怎麼,你是不是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了?」

我真恨自己沒用,總是這樣,讓他一覽無餘地看到我的內心。我別開頭,他伸手把我的頭掰回去,讓我繼續面對他的眼睛,然後他說:「告訴我好嗎,米砂,我想我有權知道。」

我靠到他胸前,又可恥地掉淚了。

我不能確認陳果到底有沒有把我的事情告訴他,或許我應該跟他開誠布公地談一談,可是我又害怕結局像米諾凡所說的那樣,到最後,我只落得個兩手空空。

「是你爸爸反對了嗎?」他說,「其實,我有信心慢慢地讓他接受我的,這一點,你完全不必擔心。」

「不是的。」我說。

「那是什麼?」

「我不想跟你分開,哪怕是一天,一小時,一秒。」我抱他緊緊的。

他居然哈哈大笑。笑完後他又忽然輕輕拿開我緊緊貼在他身上的兩條胳膊說:「你弄髒了我的衣服,我可是剛剛才換上的呢。」

我抱歉地低頭,在我的包里尋找紙巾,手忙腳亂地帶出了左左給我的那兩張票,路理把它撿到手裡問我說:「你從哪裡弄來的?」

「一個朋友給的。」我說。

他把票翻過來翻過去地看了一下,驚喜地問我:「今晚?」

我茫然地點了點頭。

他捏著兩張票,很高興地問我說:「這是部相當不錯的話劇,我一直都弄不到票。你是專程來請我去看的么?」

我「不」字還沒說出口,他已經從床上跳下來,利落地穿好鞋,拉著我的手一面往前走一面責備地說:「你呀,也不早點講,希望不要遲到才好。」

「喂。」我拉他站定,「你還沒出院呢!」

「難道誰規定住院病人不許進劇場看戲么?」他說,「快走吧,馬上就要開場了。」

「不許去。」我說。

「為啥?」他不明白。

「我可不希望再出啥事。」我嘟囔著說。

我話音剛落,他的臉色迅速地沉了下去。他放開了我,獨自走到了窗邊,看著窗外。很久很久,都沒有再說話。

我走到他身後,環住他的腰,臉貼到他的背上。他有些抗拒,但最終沒有推開我,只是用很低的聲音沮喪地說:「原來我是這麼沒用。」

我到底還是傷了他的自尊。

遲疑了一會兒,我走到他前面,從他手裡抽出那兩張票,堅決地對他說:「我們走!」他有點不相信地看著我,我朝他做了一個鬼臉,然後說:「你一定不會有事,我也不會蠢到再讓你和我練長跑。」

「米砂……」他想說什麼,被我捂住了嘴。

「不許說讓我不開心的話。」我說,「現在,我們出發。」

走出醫院,發現天色已經暗了。外面的空氣很新鮮,路理貪婪地呼吸了一口,對我說:「希望明天走出這裡,就不會再回來了。」

「一定可以的。」我說,「出院後我陪你鍛煉好啦。」

「可惜你得上學。」他說,「不過周末也好,你不回來,我就去南京看你。」

真是的,他又哪壺不開提哪壺了!我們上了計程車。我讓司機把空調關掉,車窗搖開。我和路理就像兩隻迎著風飽漲的塑料袋,擠擠挨挨地靠在一起坐在后座。他一直握著我的手,有一個瞬間我特別想把頭靠在他肩膀上,又忍不住覺得自己肉麻,心裡更加七上八下,好久才回過神來。多年前的一個寒假,他送我回家,好象也是這樣的一個場景,清晰得彷彿我仍然記得他那天穿的衣服顏色。只是物是人非,我們已經經歷了太多,只恨那時候單純的自己,是多麼不懂得珍惜幸福,享受初愛的純潔和美好。

《我愛龜琳皋》原來是部音樂劇。它講述的是一個外號叫龜琳皋的普通女孩在都市裡尋找自己的愛情,不停受傷卻又從不放棄的故事。整個劇笑點不斷,卻絲毫不俗氣。演員不錯,台詞也很好,音樂就更不用講了,特別是幕與幕之間銜接的不同風格的小段舞曲,聽起來別有生趣。路理一直專註地看著,他仍然對戲劇這樣著迷,以至於他著迷時的眼睛都顯得特別亮。好幾次看到精彩的地方,我轉過頭去想與他一同討論,他也正好轉過頭來看我。就這樣,整部劇看下來,我們幾乎用眼神交流了無數次,卻一句話也沒有說,可就算是這樣,我也格外高興,說不出為什麼。看來還真得謝謝左左,要不是她,我們不會有這樣特別的一個夜晚。然而,直到最後全體主創謝幕的時候,我才驚訝地發現,左左竟然是整個劇的音樂總監!

她站在台上,和演員們一同謝幕,竟然一反常態地素麵朝天,只穿了一件簡單式樣的連衣裙,頭髮梳成最最老土的馬尾。我驚訝極了,禁不住叫出她的名字。

路理問我:「你認識她?」

我點點頭。

「她在圈內很有名。」路理說,「我以前拍個短片,朋友介紹她做音樂,結果她開出天價,只好作罷。」

這個世界真是校而且,緣分往往有神來之筆。

走齣劇院已經是夜裡十點多鐘,我們出來得晚,人群已經散去。路理又不知不覺拉著我的手,我們從黑漆漆的出口走廊走出來,周圍非常安靜。他小聲地對我說:「我們可不可以散一會步才回醫院呢?」

他很少用這種口氣跟我說話,好象我是掌管他一切的主人。我就故意把臉板起來說:「不行,得馬上坐車回去,不然他們該著急了。」

「我給我媽發過簡訊了。」路理說,「應該不會。」

「那也不行。」我說。

「不行也得行。」他拉著我離開計程車站台,「小丫頭們就是這樣,越寵越不像話。」聽他的口氣,好象自己在這方面多有經驗似的。我心裡酸酸的幸福像一瓶不小心碰倒的檸檬水,玻璃和著水一起碎了。跟著他往前走,其實在我心裡,何嘗不想享受這種兩個人的浪漫時光呢,我要的,只是一個台階罷了。

而他總是這樣,我要什麼就給我什麼。能如此懂得我心的人,我這一輩子又能遇到多少個呢?我已經下定決心,準備跟他敞開心扉,可是就在我打算告訴他我的秘密的時候,卻有人在後面重重地拍了一下我的肩,大聲喊我的名字:「米砂!」

我轉頭,看到左左。她很高興地看看我,再看看路理,然後對我說:「謝謝。」

我一時不明白她在說什麼,但她很快補充道:「謝謝你來看戲,還帶上這麼一個帥哥捧場。」

「音樂很棒。」路理誇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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