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節

為了抑制對她的朝思暮想,整個周末,我都在熱血傳奇上奮戰。

其實,我已經有很長時間沒碰過網遊了。我最輝煌的網遊歲月是在我小學五六年級那會兒,那時的我除了上課之外,放學後基本上屬於「如果我不在網遊,就一定在去網遊的路上」那種非人狀態。為此,我爸差點沒把我打骨折,但依舊動搖不了我一顆熱愛網遊的拳拳之心,後來的我終於下定決心痛改全非,是因為我無法原諒自己在網吧連續泡了兩天一夜之後,連我老媽的最後一面都沒有見著。

說實話,我媽在的時候我並沒有體會到她多好,她走後我才發現自己的孤獨,深入骨髓。那首家喻戶曉的歌唱得一點沒錯,沒媽的孩子像根草。如果你從沒當過一根草,你是不可能體會到一根草活在這個世界上的艱難和痛苦的。更可悲的是,我媽活著的時候跟我爸就沒啥感情,她死後沒一年,我爸就再婚了,娶了一個比他年輕十二歲的女人,據說是什麼什麼劇團的歌唱演員,長得還勉強。嫁給我爸爸後她就毅然決然地「退出了娛樂圈」,劇團從此不去了,整天抱著台電腦炒股炒基金炒地皮炒期貨,用於池子媽媽的話來說:「就差把老段給炒糊了。」

這個本來破碎的家庭因為她的加入而變得更加破碎,我也從「一根草」迅速演變成了「一根多餘的草」。好在我與生俱來自知之明兼沉默是金的好本事,才得以和他倆和平共處長達三年之久。直到我發憤圖強考上天中,過上了我的住校生涯,我憋屈的日子才算暫時告了一個段落。

是的,憋屈。我用這個詞,一點兒也不過份。

算起來,開學快三個月了,這還是我第一次回家。國慶節我爸出差去了雲南,我是在於池子家過的,吃得不錯,休息得不錯,還有於池子替我抄作業。我是真的不想家,如果不是因為實在沒衣服換以及資金緊張,我估計讓我再捱三個月也沒任何問題。周六晚上十點多鐘的時候,爸爸來敲我的門。他說:「柏文啊,家裡的無線網不知道怎麼上不去了,你來檢查下路由器好不好?」

我來到客廳,只見她抱著台筆記本電腦坐在沙發上,戴了一副近視眼鏡,穿著一套電視上闊太太才穿的那種惡俗的真絲睡衣,面無表情,像個蠟像。

明明是她讓我爸喊我來檢查的,這會兒她卻表現的好像跟她沒關係似的。果然是半個演員出身,令人佩服。

我走到路由器旁邊,把它重啟了一下。

她冷冷地說:「我重啟過很多次了。」

「那就是壞了。」我說,「找電信局來修吧。」

「難道你修不好么?」毫無疑問,她問了一個相當白痴的問題。不過我還是很禮貌地回答她:「是的,修不好。」

可她接下來的那一句實在是讓我的禮貌無法維持下去,她是這樣說的:「可是你不在家的時候,它一直是好的呀!」

這是什麼屁話!

我看了看我爹。他揮了揮手,息事寧人地說:「不早了,都去睡吧,明天我找電信局的人來看就是。」

「興許是欠費了。」我說。

她果然上當,大聲回答:「不可能,我才繳的費!」

「你有錢嗎?」我問她。

她看著我,顯然不明白我的意思。

「你什麼活都不幹,哪來一分錢呢?」我用無比大無比大的聲音喊出這一句話,再用無比快無比快的速度回到了我的房間,「砰」一聲把門關上了。

真他媽無比的痛快!

痛快之餘,我忽然很想給她發個匿名簡訊,這件事我已經想了很久了,但一直沒有膽子做。她的號碼我是有的,不只是我,全班都有。因為第一堂課的時候她就把手機號碼留在了黑板上。可是我該發點什麼內容呢?

「我想你了。」太俗,俗不可耐!

「猜猜我是誰?」更俗,俗到可以拖出去斬了!

「老師,我是段柏文,請問明天幾點返校?」算算算算,這簡直就是此地無銀三百兩!

我斟酌了好久,又拿出手機來編輯了好久,還沒個結果的時候於池子給我打電話了,要我把物理作業最後一題的答案發給她。我告訴她我還沒做。她笑嘻嘻地說:「怎麼,又跟小媽吵架了?」

女生的另一個名字,真的叫敏感。也不知道她們哪來那麼多觸角,偏偏能在你最不爽的時候伸到最讓你不爽的地方。

「段柏文。」她拿腔拿調地說,「有一個秘密呢,不知道應不應該告訴你。」

「既然是秘密,還是不要告訴了。」我說。

「也算不上是什麼天大的秘密。」她自言自語地說,「可是我不告訴你,就老覺得欠了你什麼似的,你說這種感覺怪不怪?」

「你這麼說我想起來了,上次去書店買書,你確實欠我五十多塊錢忘了還了,我一直沒好意思提醒你來著。」

「不要臉。」她在電話那邊大吼,「後來我請你吃麥當勞,你說過不用還你錢了。那頓算你請,難道你忘了么?」

「忘了。」我耍賴。

「鑒於你這麼無恥,那個秘密我在心裡爛掉了也不會告訴你了,你就使勁兒後悔去吧。」她說完,憤怒地掛了電話。

我真弄不明白,她怎麼這麼容易憤怒。我更弄不明白我為什麼要後悔?我太清楚於池子了,她那些破秘密從來都是人盡皆知的秘密,壓根就不值錢,我才不稀罕。

夜裡十二點多,老爸再來敲我的門。我起初一直沒應,他就喊我的名字。夜深人靜,他殷殷的呼喚讓我毛骨悚然。我只好從電腦邊站起身來,去替他開了門。他一直走進來,走到床邊,坐下,開始抽煙。

因為剛才的不愉快,我們的開場白顯得略微有些坎坷。

「對不起。」我決定低調點,這樣他呆在我房間的時間才不會太長。

他做了一個手勢,如果我沒體會錯的話,多半是讓我不必道歉的意思。我走近他,從他的煙盒裡掏出一根煙來,也點燃了,坐在地上開始吸。

關於我抽煙的事,一開始他就沒有表現得很吃驚,我並沒有刻意去隱瞞他,他也沒有很強烈地阻止過我。自我母親走後,我們父子之間的話不多。他再婚那天,只請了一些親朋好友。可我沒去,他也沒強求。我跑到於池子家住了一周,一周後他把我接回家,推開門,正打算換鞋,我忽然發現我們家門口放拖鞋的鞋架換成了新的,而且從原來的左側變到了右側,我媽給我買的那雙藍兔子拖鞋也從鞋架上消失了。

再一瞄鞋架上的鞋,一雙粉紅色的漆皮高跟鞋,以其獨樹一幟的高度高居整個鞋架的最高處,霸道地佔據了兩格的位置。

我媽顯然不可能留下這種極具戲劇風格的遺物。

無疑,這雙鞋也宣告了她的主人惡俗的品味和從今以後在我家高不可攀的地位。

說實話,我本打算回來就回來了,不說話糊弄過去就算了,可是一進家門就發現光一個鞋架就發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變化,以後的日子要怎麼過?我找不到理由不發火,隨便從鞋架上拽了一雙拖鞋下來摔在地上,吼著問:「我的拖鞋呢?!」

爸爸急忙說:「洗了洗了,你先隨便穿雙別的不行嗎?」

幸好是洗了,如果是被她扔了,我立刻用那雙高跟鞋敲扁她的頭。

我走進自己的房間,發現床上的被子褥子都換成了新的,枕頭邊放了幾套新衣服,牆上掛了一幅我看不懂的水墨畫,連那台舊電腦的屏幕都被擦得鋥光瓦亮,整個房間瀰漫著一股蘭花味空氣清新劑的味道,陌生得嚇人。

我懷疑我是不是走錯了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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