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兩難

疼痛。

很多個半夜醒來,這是小朵惟一的感覺。

不過這種疼痛不是尖銳的,甚至於有些許的麻木。窗外是冬天最清冷的月光,只要你側了耳朵用了心,還可以聽到風在外面穿梭的聲音。很奇怪的是,小朵的內心並不覺得焦慮,好像一直在等這樣的一個機會,可以這樣安靜地躺著,什麼也不去做,什麼也不去想。

床頭的花每天都換,送花的人並不出現,但有時會有一張他親手寫的小卡,上面是小朵熟悉的字:早日康復。

送花的人不知道他明白不明白,這隱約的花香不是安慰,反而是折磨。它曾多次讓小朵的心軟下來,想撥他的電話,但最終還是控制住了自己,愛情如果只剩下同情,就算回到身邊,又有何意義?

更何況,小朵對他已經毫無把握。

他毅然決然地離去,早已讓她的心死過百回千回,再難復活。

病床上最大的娛樂是和S發彩信。小朵的彩信手機是半年前拿了一筆可觀的稿酬後買的,那時候是想跟葉發彩信玩,可是葉總是太忙,沒興緻陪她,後來沒錢花的時候,差一點把它低價轉讓掉了。S的彩信手機則是這兩天剛買的,還可以拍照,他拍了他心愛的狗N張照片,興緻勃勃地發給小朵看。小朵回信說狗都看熟了狗的主人卻還不認得呢。S就立馬發來一張自拍照,拍變形了的臉,很小的眼睛很大的鼻子,逗得小朵哈哈大笑。笑得護士直朝她瞪眼,罵她說:「小心你的傷,悠著點!」

「怎麼樣,有沒有摔閃了你的腰?」S很臭屁地問。

「腰沒閃,肋骨倒是斷了一根。」

「別讓我想入非非。」S說。

「哈哈。」小朵笑,回過去一張自己的照片,是在校園裡藍用手機替她拍的,穿了白色的裙子,站在一棵樹下,微笑。

那時的她正與葉熱戀,眼底和眉梢全是柔情蜜意。

「完了。」S看完後說,「肋骨全斷啦。」

S並不給小朵打電話,但每天都有彩信來,除了拍狗,還偷拍女同事生氣時候的臉,辦公桌上的煙灰缸,下班的時候北京城裡人潮洶湧的街頭。這是S的生活,遙遠但是鮮活,讓小朵覺得親切。

「快給我稿吧。」彩信大戰結束後S說,「俺又陷入稿荒啦。」

「不行啊,要考試啦。」

「怪了,你的稿子讀者就是喜歡,有人來信要求登你的照片。」

「你敢!」

「按時交稿我就不登。不然就放到徵婚的網上去!」S威脅她,「說不定,我再來個移花接木什麼的……」

「你敢!」

「難說哦。」S又發來一個小人兒,笑得賊眉鼠眼。

小朵不再理他。簡訊來簡訊去,她都沒有告訴S自己住院的事情,這些事情,是S沒有必要知道的。如果不是身處異地他鄉,小朵真的不願意麻煩任何一個人。

還記得住院的第一晚,是劉唱陪小朵度過的。

個子很高的他整夜委屈地躺在那張小小的沙發上,小朵稍有動靜,他準會醒來,走過來啞著聲音問她說:「要喝水嗎?」

小朵搖搖頭。

「要上廁所我替你喊護士去?」

「不用了,你去睡吧。」小朵說,「有事我會喊你的。」

劉唱俯下身子,就著清冷的月光看著小朵的臉,嘆息說:「讓你受罪了。」

「你不也陪著受罪?」小朵蒼白地笑。

「那等你出院了,好好補償一下我?」劉唱笑嘻嘻。

「揍你八百大板要不要?」

「是應該。」劉唱低頭認罪說,「這事兒都怨我。」

小朵立刻就後悔自己這麼說了。她打個哈欠,用被子把頭蒙起來,努力用輕鬆的語氣說:「睡嘍,睡嘍。」在小朵的心裡,她是頂頂不願意劉唱為此事背負任何責任的。第二天,小朵就執意不讓劉唱陪了,藍也被她趕回去,只有一個特護陪著她。眼看著就要期末考試了,誰的時間都很寶貴呢。

也許是白天睡得多的緣故,一到半夜就醒。醒了後,就怎麼也睡不著。

特護一人要看好幾人,並不睡在小朵的房裡,需要她的時候按鈴就行。病房裡格外的安靜,小朵下意識地從枕頭底下掏出手機來看時間,發現有好幾條未讀的簡訊,一開始還以為是S的,打開才發現全是劉唱的:你好嗎?還疼不疼?/這兩天很忙,明天一定去看你。/照顧好自己,不要讓我擔心……

小朵下意識地回覆劉唱的短消息:謝謝你,我好多了,醫生說過幾天就可以出院。消息發出去的那一刻小朵才發現時機不對,現在是凌晨三點,不免心一拎,但願劉唱關機,不會吵到他。

誰知道一分鐘後電話就響了,那邊是劉唱著急的聲音:「沒事吧小朵,怎麼醒著呢?」

「對不起啊,」小朵說,「我忘了時間,沒想到你沒關機。」

「怕你有事找不到我。」劉唱說。

怕你有事找不到我。

很久以前,別人跟小朵說過的一模一樣的話。小朵的淚在瞬間就不聽話地從眼眶裡飛了出來,滴到白色的棉被上。

「沒事吧,小朵?」劉唱覺出不對來。

「沒事。」小朵吸吸鼻子說,「你快睡吧。」

「今晚的月色真美,沒想到冬天居然有這麼好的月色。」劉唱用唱歌般抒情的嗓音輕聲問:「親愛的小姐,你半夜三更擾我美夢,沒什麼要跟我說的?」

「劉唱……」

「別說謝謝,我最怕聽你說謝謝。」

「那……再見。」

「哦呵。」劉唱裝作委屈地說,「天下最毒婦人心啊。」

小朵掛了電話,趴在潮潮的被子上無聲地笑了。

在醫院裡熬了半個月,終於獲准出院。藍一面替小朵收拾東西一面說:「考完試就是新年。放心吧,年一過,咱的霉運就會過去的。」

「這麼迷信?」小朵笑。

「你這樣子春節怕是回不了家了。」藍看著小朵說,「我都說過啦,傷筋動骨一百天,你起碼還有一個月不能隨意走動。」

「我都撒過謊啦,說我要隨學校的劇團演出,不能回去。」

「你媽怎麼說?」

「只是問我要不要寄錢。」小朵說,「我猶豫了半天還是說不要了,我不想讓他們為我擔心。」

「你就是要強。」藍說,「要父母的錢天經地義,苦自己真是沒必要。」

正說著呢,天天的笑臉從門外閃了進來,後面跟著的是天天的媽媽。

「小朵姐姐!」天天拉住她的手說,「我們是來接你的。」

「接我?」

天天媽媽笑著說:「你這樣子住學校宿舍不方便,還是住我家去吧。我家裡有傭人,萬事方便些。」

小朵連忙擺手:「那怎麼行,怎麼好去打擾你們!」

「快別說打擾的事情了。」天天媽媽說,「要不是為了給天天補課也不會出這事,我們是一定要負責任的。」

天天笑嘻嘻地說:「小朵姐姐,我媽連房間都給你準備好啦,還買了台新電視給你解悶呢,我們這就回去!」

小朵摸摸天天的腦袋,眼眶立刻就紅了。

天天媽媽長得真漂亮,藍的眼睛都直了,過了半天才說:「我怎麼看著你眼熟,好像在哪裡見過你一樣!」

天天媽媽笑笑。

藍又說:「真像在哪兒見過。」

「電視上!」天天把手舉起來說,「我媽媽上過電視!」就在這時,門又被推開,進來的是推著輪椅的劉唱。

「你怎麼也來了?」小朵真沒想到。

「你出院我能不來接?」一定是準備期末考試,劉唱的樣子一看就是睡眠不足,他一邊說一邊伸出兩隻長長的手臂,「來,我抱你上輪椅。」

小朵羞紅了臉,連忙擺手說不用不用我自己慢慢來。

天天笑得咯咯咯的。

「怕什麼!」劉唱說,「又不是沒抱過。」一面說一面就將小朵小心翼翼地從床上抱了起來,轉身放到了輪椅上。

「回家嘍。」天天搶著上來推輪椅,被劉唱一把拎起來拎到門邊,「惡狠狠」地說,「敢跟我搶生意,小心我揍你!」

天天一點兒也不怕,往劉唱身上猴去,好不容易吊著他脖子,就不放手了。

天天媽媽笑著對小朵說:「我們天天特別喜歡他。」

「是嗎?」小朵笑著打趣說,「我還以為他只會討女孩子喜歡呢。」

天天媽媽說:「這些天都是他在教天天做功課,兩人早就打得火熱啦。」

小朵看看劉唱,劉唱笑得有些不自然:「呵呵呵,等你好啦,就要跟我競爭上崗,看看天天到時候到底選誰!」

「你們倆誰跟誰呀!」天天吊著劉唱的脖子老三老四地說,「還不都是一家人?」

小朵又急又惱,卻在輪椅上動彈不得。一旁的藍仗義地跳起來敲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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