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突然而至的爸爸又突然去了

車上,我昏昏睡去。

「雅姿。」等到劉叫我的時候,我才發現車子已經停在了飛機場的門口。他下車,從後備箱里遞給我一個袋子說:「替你準備了一些東西,飛機是一小時後的,你在這裡等我,我去替你辦手續。」

晚上的班機不多,機場里稀稀拉拉幾個人,面無表情地穿梭。我跟著劉進入候機室,不知是睏倦還是茫然,我覺得自己已經沒了思想和意識。我打開劉遞給我的袋子,發現裡面是一些零食,甚至還有一瓶花露水。

他可真細心。

「前往北京的3532次班機即將起飛,請乘客作好登機準備。」

廣播里響起了小姐溫柔的聲音,劉將登記證等一疊東西遞給我關切地拍拍我的肩:「雅姿,一個人行嗎?」

我沉默地點點頭。

「你媽媽會在那邊接你。」他說。

「謝謝你。」

「瞧你!」他笑,「跟我客氣啥?」

「劉叔叔。」我第一次叫他劉叔叔,我看到他的眼睛亮了一下,問我:「怎麼呢?」

「我有些怕。」我說。

「沒事。」他拍拍我的肩,「要見到爸爸了,應該高興才對。」

「我想知道一些情況,關於他的,你能透露一點嗎?」

劉用一種同情的理解的目光看著我,他溫和地說:「對不起,關於這些,我一無所知,是真的。不過,你也沒什麼好擔心的呀,還是我剛才說的,要見到爸爸了,應該高興點才對。」

「我爸爸要是回來了,你怎麼辦?」我忽然想到這個問題。

劉居然笑了:「我沒想那麼多。」他說,「我只希望你媽媽快樂。她那麼美麗的一個女人,應該擁有快樂的一生,你說對不對?」

我回味著劉的話獨自登上了去北京的飛機。

飛機起飛了,夜晚的機場慢慢飛出我的眼界,黑漆漆的夜空,稀薄的空氣,讓人無力而寂寞。

媽媽的日記本放在我的雙膝,雖然我對一切充滿了好奇,但真正可以揭開迷霧的時候,我卻變得異常脆弱,沒有力氣也沒有勇氣去打開它。

我在飛機上又睡著了,做夢的時候,我夢到的是任姨家不遠的那片湖,幽藍幽藍的湖水,我情不自禁地投入,卻奇怪地沒有下沉,丁軒然在岸上抱臂看著我,他穿了白色的襯衫,笑容開朗,眼光里充滿了愛憐和寬容。我想向他伸出我的手,想讓他拉我上岸,但我一直奇怪地保持著我的矜持,一動不動。

醒來的時候,北京已經到了。

北京,對我而言是一座遙遠而陌生的城市,但下了飛機的我對這裡卻沒有絲毫的新鮮感,拖著疲憊的身體,我在接機的人群中尋找媽媽的身影。

遠遠的看見了媽媽,她穿著淡紫色的雪紡紗上衣,白色的修身長褲,顯得高貴而典雅。

我並沒有急步而行,雖然我也想像其他小孩一樣,飛奔著撲進媽媽的懷裡,但是我倔強地堅持著我的冷靜。

媽媽同樣冷靜,對我點點頭:「飛機挺準時的。」

我微笑,和她並肩走出大廳。

在路上,我把她的日記悄悄塞進了背包里。

夜晚的北京燈火通明,整個城市都透著大氣的美。

「去XX醫院。」媽媽對計程車司機說。

「醫院?」我驚訝地反問。

「我們先去醫院,再回酒店休息,你撐得住嗎?」媽媽望著我,眼裡藏著溫柔。

「為什麼要去醫院?」我問。

「去了就知道了。」媽媽眼睛望著窗外,不再言語。這是她一貫的性格,我也早習慣了,所以不再追問。

該知道的,反正總會知道。

我隨著媽媽下車,走進醫院,穿過醫院走廊,再走進電梯,我們都沒再交談。

醫院裡特有的味道讓人覺得呼吸很不舒服,我猜想,一定是他在這兒,可是他為什麼會在這兒?

疾病?車禍?

我雖然猜測著,卻並不擔憂,畢竟,對於我來說,他和陌生人沒什麼區別。

走進加護病房,在病房前,媽媽站住了,輕聲對我說:「雅姿,你聽我說,裡面躺著的那個人是你爸爸,他剛從美國回來……得了絕症,他想見見你。」

是他。是他?

那個我從小心心念念的父親,那個我內心深處幻想過千萬次的形象,馬上就要出現在我的面前。

站在病房的門口,我像是被粘上的磁鐵,牢牢粘住,怎樣也挪不開步子。

「雅姿。」媽媽拽拽我,「進去吧!」

我轉身飛奔。

「雅姿,雅姿!」媽媽一路追著我,一直到醫院的門口,呼吸到外面新鮮的空氣,我才停下腳步。媽媽緊跟著追上來,她的頭髮已亂,眼圈發紅,這麼多年,我從沒見她那麼失態過。

我喘著氣,她也喘著氣。

我搖著頭,淚水飛濺地說:「為什麼,為什麼!我不想見他,不想!」

「雅姿!」媽媽把我拉到裡邊,「雅姿你冷靜點!」

天上掉了來一個爸爸,還得了絕症,我怎麼能冷靜!天!

我拚命要掙脫媽媽往外跑,媽媽看著失控的我,也不顧周圍人的眼光,大聲地說:「媽媽求你,好嗎?」

我張大了嘴,疑心我自己聽錯了。

「求你,雅姿。」媽媽說,「他可能活不過今晚。這是他最大的願望。雖說以前,他對不起我們母女,但人之將死,一切的一切都不重要了,再說了,如果你此生都見不到你的親生父親,你也會覺得遺憾的對不對?」

我說不出一句話。

媽媽牽住我的手:「走吧,乖。」

終於,終於我看到了他,終於,終於我心裡的碎片飛速凝聚,空白被眼前的真實填滿。真實與幻想的落差讓我一時間無法呼吸。

病床上的男人蒼老而憔悴,黑黑的皮膚,散淡的五官,頹廢的神情,這是我的父親嗎?

醫院裡的燈明晃晃地非常刺眼,我覺得頭暈眼花,猶如缺氧一般。

見媽媽牽著我進去,老男人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顫動著嘴唇望向媽媽。

媽媽點點頭對我說:「雅姿,他就是你爸爸,快叫爸爸啊。」

我看不清自己的表情,雖然我很想做一個表情,微笑也好,憤怒也好,漠然也好!可是我臉上的肌肉絲毫不能動彈,就像繃緊的琴弦,一用力就會「砰」地斷開。

「和你……一樣漂亮。」他終於吐出一句話來。

「她叫雅姿,成績很好,現在快升高中了。是直升的咧。」媽媽說。

男人艱難地從床上坐起來,對我招招手。媽媽趕緊過去扶他。

那燈光太刺眼了,我怕再待下去,一定會被烤化在這裡。

我必須離開,窗外是黑暗的天,我的視線才不會受傷害。

「雅姿,」媽媽伸出手,把我用力地拖過去,顫聲說,「過來,跟爸爸說兩句話。」

我感覺到媽媽的不安,於是聽話地走上前,但是我的嘴唇只是動了動,因為我實在不知道該說什麼。

他伸出手來,像是要摸我的臉頰,我下意識地躲開了。他的手知趣地迅速地縮了回去,媽媽俯下身,拍拍他說:「你看雅姿,長得像誰?」

「我。」他毫不猶豫地說。

我再也無法忍受,轉身,衝出了病房。

走出醫院的大門,我無所適從。

我該到哪裡去呢?

北京這麼大,這麼陌生,誰可以收容我呢?

突然之間,我想到了丁軒然。

拿出手機,撥他的電話號碼,我的手指怎麼不聽使喚,老是撥錯數字……

「喂——雅姿,你到了嗎?」

聽到丁軒然的聲音,我的喉嚨哽咽著,一句話也說不出。

「雅姿,雅姿……你怎麼呢?你說話呀?聽得到我嗎?是不是電話信號不好呀……」

丁軒然怎麼這麼多問題?

「哇——」

我放聲大哭,就像壓抑的洪水暴發,洶湧而泛濫,不可逆轉。

「雅姿,發生什麼事呢?你別哭呀!好好說。」

我繼續哭著,有幾個來往的病人用奇怪的眼光注視著我,我顧不著了,如果不哭出來,我怕我會頃刻間爆炸。

丁軒然沒有再問下去,靜靜地聽我哭。

我累了,坐在石階上輕輕地抽泣。丁軒然一直耐心地等著。

終於,我輕聲說:「丁軒然,我沒事了。謝謝你!」

「雅姿,我不知道你遇到什麼事了,可是我敢斷定是不開心的事。如果你不願意說就別說。哭出來是不是舒服些了?」

「是的。」我吸吸鼻子,「好想和你在任姨家的院壩里看星星,還有那片湖,我真的喜歡。」

「等你從北京回來,再來吧!我在這兒等你,任姨,多味和阿妹都很想你哩!」

清脆的腳步聲在我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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