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也許星星騙了我

我並沒有刻意要偷聽媽媽講電話,但是那個電話我聽到了。

那是夜裡12點鐘,我起來上廁所,發現媽媽還沒有睡,她穿著一件很單薄的睡衣,站在陽台上打電話。

她嘆息說:「事到如今,說這些都毫無意義。」

我下意識地放輕了腳步。

又聽見她說:「好吧,我把雅姿安排好,儘快去一趟。」

我腳心發軟地靠在沙發上,這才陡然明白,她忽然讓我出去旅遊,只不過是「安排」我而已,怪不得她根本不關心我去哪裡,也不關心我跟誰一塊兒去!

我懷著說不出的恨回到自己的房間,倒在床上,差不多一夜沒能合眼。我又一次清楚地明白這麼多年來,我其實一直都是這麼孤單的一個孩子,沒有人愛我,沒有一個完整的家。這麼一想,我就縮在床上哭了起來。

第二天一早,我紅腫著眼睛打點行李,我的行李很簡單,一個小包,裝了幾套換洗的衣服,還有,我媽媽的日記。

媽媽輕輕敲我的門,問:「雅姿,你好了嗎?」

她從不像季郁媽媽那樣不打招呼忽然闖進她的房間,更不會在我的書包里翻東翻西。她一向是這樣,客氣,神秘,讓我心寒。

「就好了。」我說。

「你劉叔叔來接你了。」媽媽說,「車就在樓下,快些。」

她是如此的迫不及待。

我拎著包,有些不自然地走出房間。媽媽看著我說:「怎麼,昨晚沒睡好啊?」

「有點熱。」我說。

「那你開空調啊。」

「我怕吵。」我把眼光移開,盡量不跟她對視。

她塞一些錢到我的手裡,我說:「不用了,我身上有錢,再說,到鄉下也不用花錢。」

「還是帶著吧。」她堅持,把錢塞到我衣服口袋裡。

她送我下了樓,劉替我把行李拎上車,然後,我們繞道去接丁軒然。劉說,為了安全起見,他會把我們一直送到鄉下。

我在後視鏡里看到媽媽,她一直目送著我們的車子離開,這是我第一次獨自離開媽媽到外面去玩,我的鼻子忽然有些不聽話,酸酸的。我甚至有一種出不說的不祥的預感,這預感讓我心慌意亂。

丁軒然背著一個大包,站在小區門口等我們。他坐在前排,一跳上車就開始不停地說話,關於車的價格,性能,外觀,頭頭是道。劉一面開車一面微笑著說:行啊,這麼了解車子?

丁軒然說:「那當然,我爸是造車子的!」

「是嗎,」劉很感興趣地問,「在哪家公司?」

「不提他了!」丁軒然一拍大腿說,「出發嘍,真興奮,我好久沒去鄉下啦!」又回過頭來批評我說:「雷雅姿,你怎麼一點兒也不在狀態啊,應該高興,高興才對啊!」

我努力擠出一個微笑來。

他又打擊我:「比哭還難看!」

劉很八卦地問:「你們是同班同學吧。」

丁軒然更八卦地答:「我們是小學同班同學,不過到了高中很有可能又是同班同學了,我們都是保送的,你說我和雷同學是不是很有緣分啊?」

劉嘿嘿地笑。

丁軒然說:「麻煩你做司機啊,你是一個大老闆吧?」

「聽誰說的,雅姿嗎?」

「還用聽誰說嗎,看你的車就知道啦。」

「呵呵,萬一我的車是借來的呢?」

「不可能。車跟人是有感情的,一看你摸方向盤的樣子就知道這準是你自己的車。」

劉哈哈大笑起來:「哦,是嗎?看來你不僅僅是對車有研究,對開車的人也挺有研究的嘛。」

他們聊得熱火朝天,我只好把頭別過去看窗外。丁軒然忽然大聲地說:「雷雅姿,我有好聽的CD,放給你聽。」

他自作主張地把CD塞進車子里的CD機,出來的竟是我最不喜歡的歐美音樂,吵得人耳根子疼。劉倒是聽得挺帶勁,我真是一點兒興趣也沒有。

我和丁軒然,根本就是不一樣的人。我小肚雞腸地對自己說:我跟他出來玩,並不是因為別的什麼原因,我只是急需離開,我和媽媽,需要距離來審視彼此。

我們要去的地方,是個叫「龍口」的小鄉村,離市區大約有100多公里的路程,山清水秀,就是有些閉塞。丁軒然在QQ上告訴我,我們這次去會住在一個叫任姨的女人的家裡,任姨以前在她家做保姆,帶他帶了整整8年,跟抗戰時間一樣長。現在40歲了,有兩個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叫多味,今年18歲,女孩叫阿妹,今年15歲。丈夫常年在外打工,只有春節才回家。

丁軒然還說:「你放心吧,任姨家條件在他們村數一數二的,你去了有單獨的房間住,不會吃苦的。」

好像我這人有多小資似的。

其實,我真不怕吃苦。小學的時候我們班組織去夏令營,別的女生都被蚊子咬得嚶嚶直哭整夜不睡,只有我一個人倒下去就睡到天亮。我並不是那種養尊處優長大的孩子,6歲的時候我就懂得自己炒飯吃,知道把自己的臟衣服塞進全自動洗衣機,這一切只因為,我有一個最不喜歡做家務活兒的漂亮媽媽。

由於前一天晚上沒睡好,儘管丁軒然放著他的搖滾樂,我還是很快就在車上睡著了。劉的車子開得飛快,醒來的時候,我們已經到達「龍口」,這時還不到吃午飯的時間。村子裡的小孩子們都圍上來看劉的汽車。劉好脾氣地笑著,孩子們的臟手上來摸他的車玻璃,他仍然好脾氣地笑著。

任姨家有一幢二層樓的房子,看上去寬敞乾淨。

我把任姨手裡的水杯接過來,遞給劉。他跟我說謝謝的時候,手機響了,好像公司有什麼急事。他匆匆地喝了幾口水就上車返程了,連午飯都沒來得及吃。好幾個鄉下孩子跟著車子追著玩,還有幾個,一直圍在門口,好奇地盯著我和丁軒然。

「去去去,回自家玩去!」任姨趕走他們,抱歉地跟我說:「瞧,你爸爸大老遠把你們送過來,連飯都沒吃就走了,我這心裡老過意不去的。」

「別亂喊啊任姨,」丁軒然趕緊替我解釋,「那不是爸爸,是叔叔。」

「哦?」任姨顯然沒想到,不好意思地招呼我說,「來,上樓去看看你們睡覺的地方,中意不中意?就是晚上蚊子多點,不過我讓多味買蚊香去了!」

正說著,一個高個子的黑黑瘦瘦的男孩跑進屋來,見了我們,輕輕地「啊」了一聲。丁軒然迎上去跟他擁抱,男孩有點不好意思,手裡捏著蚊香,臉上的表情很是害羞。

吃午飯的時候,我才看到阿妹,她剛放學,背著書包,挨到飯桌前面。她有一雙特別好看的眼睛,大大的眼珠像玻璃球一樣。多味把她一拉,讓她喊人,她喊了,兄妹倆,都是動不動就臉紅的那種。

丁軒然拿出禮物來分給他們,多味的是一雙漂亮的球鞋,阿妹的是一條新裙子。還有任姨的,一個都沒少。難怪他一個大包塞得滿滿的。

「都是我小姨買的。」丁軒然說,「她的品味你們也知道啦,將就點兒。」

「怎麼這麼說你小姨!她最會買東西了,她買的東西肯定錯不了。」任姨端著一大碗紅燒雞出來,「開飯嘍。雅姿,來,洗了手上桌吃飯。」

看樣子,她一點兒也沒把我當外人。

那天下午,阿妹穿著新裙子上學去了。多味一溜煙兒不知道去了哪裡,任姨罵:「這臭小子,客人來了也不知道陪著到處轉轉。」

丁軒然說:「沒事的,任姨,這裡我很熟,我可以自個兒帶雅姿玩。」

「怎麼多味不用上學嗎?」我問。

丁軒然豎起一根手指,示意我不要多話,等任姨走了,這才低聲對我說:「多味輟學三年了。其實他成績不錯的。」

「那為什麼?」

「他讀初三那年,任姨忽然生了場大病,家裡要人照顧,多味的功課就停下來了。雖說現在家裡條件好起來了,但他卻跟不上課程了,沒辦法。」

「可是為什麼不是阿妹輟學呢?」我說,「女孩子做事不是更能幹一些嗎?」

「是嗎?」丁軒然說,「我可看不出你哪一點兒比我能幹。」

我不理他了,他卻正兒八經地對我說:「告訴你吧,阿妹不是任姨的親生女兒,她是任姨從路邊上撿來的,所以啊,寧肯虧了自己的兒子,也不能虧了別人的女兒,任姨就是這樣的一個好人,明白嗎?」

我真的沒想到,不由地對任姨心生敬意。

很久沒來到鄉下了,清新的空氣令我倍感舒暢,丁軒然帶著我在村子裡轉悠了兩個小時,我們經過一片小小的湖,不知道是不是光線的原因,湖水是奇異的暗藍色。我忽然看到多味坐在湖邊,手裡捏著畫筆和本子,看樣子是在寫生呢。

丁軒然跑過去:「多味,原來你跑來這裡了,你在畫什麼?」

多味趕緊把本子收起來說:「沒,瞎畫畫。你們玩吧,我該回家幫阿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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