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羅陸孟三氏建築事務所的辦公室完全談不上現代化。

主要入口處的接待室,有一些硬背椅可以使等候的客戶憩憩腿。一位接待小姐坐在一隻木桌後面,左手側有一台老式的電話交換總機。有一間大概是秘書室,門開在那裡,裡面傳出啪啪的打字聲。

在接待室的有三個門,相信裡面有三間相似大小的辦公室。門上掛著『羅先生』,『陸先生』,『孟先生』的牌子。

接待小姐倒是很能幹的。她手和臂交替活動,又要接電話,聽電話,間而有空還要快迅地打字。

我站在那裡觀察一下環境,也看著她在忙。她警覺不安地看向我。她皺起前額上的橫紋,勉強地裝出微笑。

「什麼貴幹,先生?」她問。

「陸先生。」我說。

「喔,是的,請問先生尊姓?」

我說:「你告訴陸先生,有人為私人事情找他。見到我他就認識了。」我也向她微笑著。

她不笑了。她說:「我一定先要通報是什麼先生要見他。」

「告訴他姓賴好了。」我不耐地說。

「賴什麼?」她問。

我唬她一下,要向門口走。「喔,算了,算了。」我說:「不過是件私人小事。你看到他就告訴他,有個姓賴的人來過,他不喜歡他做事的方法。他會懂是什麼人來過了。」

「你等一下。」她冷冷地說道。

她用細長的手指在總機面板上撥弄。把一條線插入,又把一個開關打開。

她用一側的肩頭背向我,把聲音降到很低,用我聽不到的方法在和裡面人通話。

過了一下,我聽到她說:「是的,陸先生,我來問他。」

她說:「陸先生要知道你的名字。」

我用盡表情給她一個甜甜的微笑,「可以。」我說:「我這就進去告訴他。」

我走過她桌子,轉開門上有『陸先生』牌子房門的門球,直直走進辦公室去。

陸先生手中仍拿著話機湊在耳朵上。兩眉深蹙。

抬頭看到來訪人已經進來,臉色生氣得一下雪白,把話機摔回鞍座上,把椅子後退,一下站起來……突然他認出進來的是什麼人,下巴一下子掉下來,斗狗似的肩膀垂下來。一下子他的上衣尺碼似乎大了一號。

「是你!」他說。

我隨手把門關上。

我說:「我一直在等你消息。我認為我該得那三百元。」

「你怎麼……怎麼會找到我的?」

我笑笑,「有差別嗎,陸先生?也許你希望我稱你賀先生。我們在討論那車禍時,你不是姓賀嗎?」

他坐回椅子去,猶豫了一下,說道:「坐下來,賴先生。」

我坐在他要我坐的位置。

「也許我該向你說明一下。」他說。

「本來也應該。」我說。

他又猶豫一下。用右手壓著左手的手指關節,壓得啪啦啪啦的響,他在研究怎樣開頭。

「那份廣告,」他說:「也許使人想錯了方向。」

「也許。」

「我們想和某一個人聯絡,這位先生我們相信他見到那車禍。我們找他是另有原因,這原因我們也不便宣布,所以,我和我的同事想出辦法,登個廣告找見到車禍的人。」

「原來如此。」

他臉上帶上了一些血色。他繼續道:「但是,這個廣告後來找來了幾個為錢而來的證人,這是我們始料所未及的。顯然這件事給你引來了一些不便,我們願意道義上給你一些補償。」

「多少?」我問。

他友善地笑了:「一百元,賴先生。」

「廣告上說的是三百元。」我說。

「賴先生,我給你解釋過了。這個廣告目的是要找一個特定的人,而你不是那個特定的人。」

「你找到那個特定的人了嗎?」

「這好像就不關你的事了吧,賴先生。」他說:「我們只談我們的事。」

「什麼是我們的事?」我問。

「你的補償費。」他說,過了一下他又說:「假如你想要的話。」

我說:「別以為沒人知道。那廣告是捏造的,事實正好相反。是凱迪拉克闖的紅燈。福特天王星是依交通號誌在開車。」

「我第一次和你討論這車禍時,你可不是這樣說的呀。」他說。

「但是我現在是這樣說的……也是照事實說的。」

「那麼,你沒有親見那車禍?」他說。

「那廣告說獎金三百元,給一個能夠提供一個見到車禍證人的人。」

「那廣告措詞是非常仔細研究過的。」陸華德說:「也只有能作證錯誤出在福特車駕駛者的人,才能領到獎金。」

我說:「當然,你不能把獎金定給相反的一方,否則至少有一打人出來作證領獎。」

「你到底什麼意思?」他問。

我說:「我還是來領我的三百元獎金。我真正照你說的說了,是嗎?」

「我不知道。」他說:「你說了嗎?」

我對他笑笑。

他猶豫,把右手摸向下巴上的鬚根,又把左手來壓右手的手指關節。最後,他說:「好吧,賴先生,我纏不過你,就算你是應該得到那三百元錢。我當然不會準備這種錢在口袋裡等人來拿。你一定得等我一下下。我先要寫張領款單,自出納那裡去拿現鈔,假如你願意在這裡等,幾分鐘就可以了。」

他站起來,離開這辦公室。

我有站起來檢查一下他辦公桌抽屜的衝動,但是牆上一面大鏡子,在我看來有點像是單向的玻璃窗,我抑制了衝動,坐在那裡乖乖地等。

五分鐘之後他回來,手裡有三張百元大鈔和一張收據。

「這給你,賴先生。」他說。他把三張大鈔交在我手裡,他說:「這裡請你簽字。」

收據上打字打著:「茲收到,為應徵報端有關四月十五日車禍找尋證人的廣告,全部費用三百元正。賴唐諾。」

簽名之下還有兩條空白線,是寫名字填地址的。

「名是一定要簽的。」他說:「還有地址,否則不好報銷。」

我把三張百元大鈔對摺,放入上衣口袋,把收據用兩雙手的姆食指拿住,一撕為兩,又自兩撕為四,走過去高高地拋在棄紙簍里。

「沒有什麼收據的。」我說。

走出辦公室去。他坐在那裡,被激怒著,在生氣,但是拿不定該怎麼辦。

我走過接待室時,一位坐在那裡等的漂亮女郎對接待小姐說:「我不能再等了。請告訴他我明天再來見他。我另外有個約會。」

她比我先走出事務所大門。

我們一起在電梯口等電梯。我看她像一個聰明的打字員,目前她的任務是跟蹤我,看我要回那裡去。看來她又緊張,又興奮,這和她平時工作完全不一樣。

電梯下來,停在這一樓,女郎自己先一腳跨進去。

跟蹤人是一種藝術,還不太好學。那女郎每一步都錯了。

她太緊張,她等電梯下來時清了三四次喉嚨,她極小心不把頭轉向我這個方向,但是又怕我溜了,眼角不斷的瞄向我。甚至在下降移動的電梯里,她都怕我會突然溜走似的。

到了地面層,她讓我先走出電梯……我曾禮讓她一下,但是她還是讓我先走了。

走過兩三個街口,前面有一個雞尾酒酒廊。我直接走進去,好像是約好人在見面似的。

她等我進去,我裝模作樣四面看一下好像在找等我的人。等我坐定後,她才慢慢進來,一本正經,希望我認不出她就是說另有約會不能再等的女郎,希望我忘記了她就是和我同一部電梯下樓的女郎。

即使如此,她還是決定正眼絕不看我一下,但不斷地斜眼瞄我一下。

我和酒保閑談,問他什麼時候了。我們互相對著表上的時間。我走進男廁所。廁所有兩個進口,一個是自酒吧可以進來,另一個是可以從餐廳進來。

我走餐廳那個門經過餐廳走上街去。繼續向前走。

前面有一個不起眼的小旅社,我走進去,用來自科羅拉多州丹佛市的賴唐諾名義登記。我自己解釋行李尚在車站暫存,我願意先付房間錢。

管理人同意我繳款。

我付了一夜的房錢,取了收據,拿了房間鑰匙,把鑰匙放在我口袋中。我說:「我先不上去,先去取行李。」

走出旅社,我直接走回羅陸孟三氏事務所所在的那幢大廈。

我在大廈門口足足等了二十幾分鐘,她匆匆地才趕回來。

她像只斗敗的鬥雞,又無奈,又全身無勁,但走路走得很快自人行道過來。

我走出來,經過她,好像沒見到她,但用眼角乜向她。她突然看到我,在人叢中認出是我,驚訝得下巴向下掉。我看到她頸子向後轉,身子向後轉,又開始跟蹤我。

我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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