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晚餐結束後,露薏把冰淇淋空杯向前一推,隔著桌子看向我。

「你這個人很奇怪。」她說。

「又怎麼啦?」

「我對你的看法是……你自己的事,從來不向外人說。」

「職業病,多多包涵。」

「也許是,也許根本不是,而是另有原因。唐諾,你是不是成竹在胸?」

「沒有。」

「你看來已經有腹案了。」

「我裝得已經如此了。」

她仔細看著我道:「唐諾,在你看來,我是怎樣的一個人?」

「有必要說出來嗎?」

「有,我想要知道。」

「你非常好。」

「隨便說說的,還是真有其事?」

「我真心認為如此。」

「唐諾,你見過世面。你也見過場面。對於像我這一類的女人,你有什麼看法?」

「我已經告訴過你。你……非常好。」

「我知道你告訴過我我非常好,我要知道你對像我一樣的這些女人,你的看法怎麼樣?」

「從哪方面來看?」

「兜圈子有什麼用?我要生活,我不能坐在荒島矛屋裡等候時光消逝。人生過一天少一天,生命有限,時光易逝啊。」

「我什麼都攤開來告訴你。我喜歡有樂趣,我喜歡陽光,我要歡笑,我不喜歡獨處,我喜歡吸引別的男人。我要興奮、變化、與人接觸。我雖是女人,但想到廚房裡一大堆待洗的盤子,心都會打結。」

「你現在過的,不正是你喜歡的生活方式嗎?」

「是的……可以這樣說吧。」

「換句話說,這裡面沒有愛。」

「你為什麼這樣說?」

「假如你有了愛情,你會守住一個特定的男人。你就不要其它男人進你生活圈來了。你會和他共守,關心他,為他工作、燒飯、縫紉,面對一大堆待洗的盤子。」

「你真認為如此?」

「說起來容易。」我說。

她大笑。

「你目前生活的方式,正好是你喜歡的。」我說:「這已經很好了。先不要擔心以後的。」

「但是人不能不想以後啊!」

「以後如何?」

「沒有安全感,沒有保障。唐諾,我不再漂亮了又如何?沒曲線了如何?男人還會找我嗎?」

「你只要保持你的魅力,男人會繼續被你引誘的。」

「這正是世界上最最現實的哲學之一。」

「你對安全保障,有什麼解釋呢?」

「我自己也不知道。」

「結婚?」我問。

「我也不一定這樣想。我……我也想過。……但結婚也不一定是保障。你有了丈失,你把一生中最好的時段用來對付髒的盤子。你胖了,另外一個金髮女郎出現了,你的丈夫告訴你他要自由了。他要自由,我怎麼?」

「說下去。」我說:「胸中有什麼話都說出來好了。」

「唐諾,我已經厭倦我現在的生活了。我一直在避免談這個題目。」

「好吧,我們換個題目,我們來說性。」

她看向我,大笑。「唐諾。你是心理專家。」

「我喜歡說老實話而已。」

「唐諾,你對性有什麼看法?」

「很好。」

「唐諾,你談別人事的時候口若懸河,談自己事的時候總是含含糊糊。你和別人不同……你使別人採取守勢……你會從別人腦子中挖東西……你……。」

「我和別人有什麼不同?」

「他們……你知道他們怎麼樣?」

「怎麼樣?」

「第一,他們都希望自己是X光眼。」

「你也喜歡?」

「要看是那一個人。」

「如此說來,你在怪我和別人不同?」

「你已經是透視別人心理的眼了。」她說:「我是一個試驗品。你在利用我,我覺得時間一到,你會犧牲我的。」

「我這樣說過嗎?」

「什麼?」

「我會犧牲你。」

「沒有,你沒有明講。」

「我說過我代表我客戶,我客戶是費巴侖。」

「你一定要忠心於他?」

「那是一定的。」

「要怎麼樣才能使你也忠心於我……我另外付錢?」

「這一種對客戶的忠心是不能分割的。我要為費巴侖爭取全部的權益。」

她研究我的話。「唐諾,我服了你,我一定會影響你的。」

「怎麼影響法?」

「用我自己。」

「為什麼?」

「使你也服我,為我做事。我要個像你一樣有腦子的人幫我忙。我要你的經驗。」

「費巴侖第一。」

「我認為你是有經驗的。」她說:「走,我們不要在這裡。」

我付了帳。我在衣帽間拿回了我的帽子。不著邊際地,我伸手把帽子在右手虎口上轉了一圈,大姆指沿著帽子里汗帶摸。行李單仍在裡面。

「去那裡?」我問。

「去一個我可以和你談談的地方。」

「你公寓?」我建議地問。

「那裡有些危臉吧?」她說。

「有的。」

「那為什麼去那裡呢?」

「總得有一個地方去啊!」

「以後可以,現在太危險了。」

「那去哪裡?」

「隨便什麼地方都可以。」

「假如你不認為警方正在找你,你會不會選擇回自己的公寓?」

「會的。」

「萬一警方正在找你,在別的地方找到你,方便嗎?」

「他們不一定找得到啊!」

「也許會啊!」

我叫了一輛計程車,幫助她進入。

「去西利亞公寓。」我告訴駕駛。

她嘆口氣道:「你太有自信心了。」

「你不喜歡?」我問她。

她靠向我,把頭靠在我肩上。「我喜歡。」她陶醉地說:「也許你內心是憂慮又不能肯定的,你不過裝成肯定而已。」

她把手放在大腿上,找到我的手。她抓住我的手,用力的擠。

「唐諾。」

「怎麼啦?」

她抬起下巴,呼吸加重地說:「唐諾,想吻我嗎?」

「不可以。」

「你渾蛋!」她生氣道。

我不講話。

「你為什麼不吻我,唐諾?」

「因為我正在用腦筋。」

「好吧,你先用你的腦筋。」她說:「我也正希望你能用些心思想想。你想通了就來吻我。」

我們一路安靜到西利亞公寓。我付了計程車錢。

我們上樓去她公寓。門上釘了一張通知單。

露薏把紙條拿下來。『露:回來就找我,不管多晚。琳』

露薏有點為難。「我要失陪一下。」她說。

「為的是研究我的忠於客戶理論嗎?」我問。

她看向我。「也許。」

「為了這張條子,你一定要出去嗎?」

「你不懂。」她說:「這是羅琳,羅琳有偷偷監視我的習慣。有時我想她有第六感,每次我……」

走道前面的一扇門,一下子打開了。

羅琳在喊:「露薏。」

「我才回來。」露薏道。

「能過來一下嗎?」羅琳說。

「我有位客人在,等一下吧。」

走道中靜了一下,兩個女人對視著,我側向一面,裝著不關我的事。

羅琳道:「一下子就行了。」

「要我到你們公寓嗎?」露薏問,猶豫著。

羅琳走向前來,很有信心地說:「還是到你公寓好,我公寓中另外有人。」

露薏打開門。我們三個人走進去坐下來。

羅琳用她深色眼珠的眼睛,看向我們倆。

「見到報紙了嗎?」她問。

露薏搖搖頭。

羅琳道:「等一下,我去把我的拿來。」

我把我的帽子放在電視機上,帽口向上。那張行李條有一半露在汗帶的外面,向下看我帽子是會看到的。

我坐下,看向帽子,開始心浮氣躁。

羅琳站起來,走向門去。

「報上有什麼?」露薏問。

「報紙拿來我再給你解釋。」羅琳道。

她開始向門走去。

我說:「那我們先把電視打開,我……」

她一扭讓過我向外伸的手,擦過我急急彎起來的手臂。我的帽子一下掉落在地上。羅琳停下,把帽子撿起來,放回電視機上,帽口向下。她說:「報紙拿過來,你會知道我為什麼急於見你。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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