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貝法羅於一八零二年三月來到了賓州繁榮的小城春陽。

「你要在這裡下車嗎,先生?」驛馬夫問道。

法羅沒有多瞄車夫一眼,只是略微點了一個頭,幾秒鐘後他的一隻又重又大的箱子「砰」地一聲由車頂被拉到地面,他立即緊張地反過身去,那個車夫咧嘴一笑,然後眨一眨眼睛表示歉意。

「先生,要不要我幫你把箱子抬進旅館?」一個粗壯的年輕人問道。

法羅又點了一下頭,並儘可能少理會這些粗俗的美國人,當驛馬車開走後,他才第一眼望見了他的目的地——銀豚旅館,這是一座三層半樓的建築,有著兩道門廊,白色的廊柱高達屋頂,他扔給那個年輕人一枚硬幣,決定先在鎮上繞一圈。

當他望著街道兩旁整齊而清潔的建築時,他幾乎嗅出了錢的味道,只見旅館前面有著報館、診所、律師事務所、與藥店,而不遠處還有打鐵鋪、學校,以及一家很大的雜貨店,至於鎮的另一端,則是一間高大的教堂,這裡處處流露著繁榮的景象,而看在他眼裡也有著暴發戶的氣勢。

他又把注意力移回旅館,顯而易見地,這幢氣派的旅館是這座鎮的首要建築,這旅館後半部是一幢保養相當好的舊式建築,很可能就是旅館的前身,只見每扇窗戶都乾淨得發亮,而每頁遮陽板也新塗著光亮的油漆,而正當他駐足瀏覽之際,進出旅館的人潮也沒有斷過,可見這家旅館生意鼎盛,應無疑問。

他又從口袋裡摸出了一張舊剪報,這張剪報上刊載著一個名叫史蕾妮的年輕婦人和一個名叫杜白蘭的未婚女子擁有了賓州一個叫春最的小鎮,當他起先看到這張剪報時,他一直不相信這個叫史蕾妮的女人就是他要找的蕾妮,不過當他派來的人回到了倫敦向他形容這個叫史蕾妮的長相時,他卻不得不相信了。

他不禁再度回憶起五年前牛強納把他外甥女扔到街上的那一晚,那個可憐而單純的蕾妮竟然不知道魏氏古宅根本就是她的,而且正好和強納所說的相反,不是蕾妮在靠強納生活,而是強納在靠蕾妮的遺產的利息在過活,想到這裡,他不禁得意地微笑了,他相信強納至死都不知道是誰通知蕾妮遺產管理人他的非法作為的,這只是他一個小小的報復而已,報復強納那天晚上對他的侮辱,強納隨後便身無分文被趕出了魏氏古宅,而六個月後,又被發現在碼頭附近一家酒店被刺身亡,至此,法羅的報復總算完成了。

在蕾妮失蹤後,法羅無時無刻不在幻想著她那筆巨財產,以及多年來不斷的增值,他雖然也曾試圖尋找另一個百萬新娘,可惜他所碰到的女人沒有一個比蕾妮有錢,而家財萬貫的,又看不上他這個既無名銜,又無財產的紳士。

在兩年毫無所獲後,法羅開始覺得就是因為蕾妮的臨陣逃脫,才破壞了他在女人圈裡的聲譽,因此,為了彌補他所受的損失,他決心找到那個不成熟的孩子,並和她結婚,以承繼她的百萬遺產。

追蹤到蕾妮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而為了蕾妮跑到這蠻荒之地更是不得已之舉,不過,他很明白,經過多年和半野蠻人的相處,蕾妮一定巴不得早點回去英國了。

美國比他所想像的要大,而且的確有幾處文明的吉光片羽,不過,這邊的人民卻是令他嫌惡不已的,這裡的人根本不曉得自己的身分地位,而且每個人都自以為是貴族成員,一副不可一世的樣子。

他在美國打探了很久,正當他萬念俱灰,準備打道回府時,他看到了那張剪報,根據他僱用的人形容,這個史蕾妮在長相上一定就是他所認識的那個魏蕾妮,只是在個性與成就上,都不像他所認識的那個笨女孩。

他終於穿過兩條街道間的橢圓形草坪,而到了旅館正門。

他昂首進入旅館,首先映入眼廉的,是兩旁鑲著白色嵌板的寬大接待室,而當他跟著幾個穿著入時的男女往右邊門進去時,裡面是一間更大的大廳,大廳內擺設有不少扶椅與長沙發,上面裝配有灰紅色的緞質椅面,而沿著牆壁一邊,則更有一座又深又寬的壁爐,緊按著大廳,附設有一個鄉村風味的酒吧,裡面的生意興隆,更不在話下。

在大廳對面有一間寬闊的公眾餐廳,而緊鄰尚有兩間私人餐廳,法羅沒有往後半部舊有建築逛去,而又左轉繞到一間圖書室,只見裡面氣氛溫暖,還飄散著皮革與菸草的氣味,他穿過走道,終於繞回接待室,他在訂好房間後,紓尊降貴地與櫃檯人員攀談起來。

「你們這裡有多少間卧房?」

「十二間,先生。」櫃檯有禮地回答,「另外還有兩間附帶客廳的,以及兩間女主人的套房。」

「女主人?你是指那兩個很有名氣的女人嗎?」

「是的,先生,就是蕾妮和白蘭。」

「她們是住在這幢新蓋樓房嗎?」

「不是的,她們住在舊樓房最裡面那兩間,蕾妮住樓下,白蘭住樓上。」

「聽說,這整個鎮都是她們的。」法羅探問道。

櫃檯職員笑了,「我們牧師說,她們唯一沒有的就是教堂,不過大家都知道,當初教堂也是她們捐獻的,蕾妮很能幹,如果有律師經過這裡,她就借錢給律師建事務所,如果有醫師經過這裡,她也借錢給醫師開診所,這個鎮就是由她這樣建立起來的。」

「史太太現在在那裡?」法羅很不喜歡這個職員直呼蕾妮名字的態度。

「她無所不在。」那名職員匆匆回答著,並準備迎接新到的一對客人。

法羅對於這名職員突然把注意力移到他人身上的無禮態度頗感不滿,他決定等一等要向經理報告一番,管他經理是誰。

他是上樓後,發現他的房間整齊清潔,光線很好,而且傢具齊全,包括一個小型壁爐在內,使他挑不出毛病,他換掉滿是灰塵的衣服,又下樓進了公共餐廳,他並不習慣和一堆閑雜人共同進餐,但是他知道在這裡比較可能見到蕾妮,他發覺這裡的菜式很多,包括七種肉的吃法、三種魚的吃法,再加上冷盤、蔬菜、野味、各種配料,以及無可非議的各式甜點與布丁等等,使他有些意外,而等他點了菜以後,菜也上得很快,而且真材實料,熱騰騰地,香味絕佳。

當他正在淺嘗一種名叫摩拉維亞糖的甜點時,一個女人走了進來,並且吸引了每一個人的視線,這女人不但美得令人側目,而且她的風采與氣度也令人無法忽視她的存在,她身材嬌小,穿著一襲出色的翠綠衣裙,全身都洋溢著自信的氣息,而由她落落大方的態度看來,她儼然像一位雍容華貴的貴族夫人,她先到一張餐桌旁,看到一道顯然不合她的標準,便立即叫人撤掉了,她又到另一張餐桌,和兩位起立招呼她的女客擁抱了一下,然後坐在一起,快樂地聊了一會兒。

法羅注視著她的一舉一動,簡直無法將視線移開,這個女人外表上的確很像他曾經認識的那個手足無措的小女孩,因為她們有著同樣顏色的眼睛,同樣亮麗的頭髮,不過這個女人的絕佳身材和十足自信,卻與他曾經訂婚的那個傻裡傻氣,膽小如鼠的小女孩截然不同。

他靠在椅背上,靜靜等著那女人朝他方向走來,那女人先是朝他笑了一下,然後和他鄰桌的客人聊了起來,似乎並沒有認出他是誰,但不久以後,她又抬眼朝他望來,似乎在打量著他,法羅立即報以自己最迷人的笑容,當那女人轉身匆匆離開餐廳時,他覺得快慰無比,因為他確信蕾妮對他還是有感情的,不管是恨也好,是愛也好,她還是記得的。

「蕾妮,你怎麼了?」正在廚房內監督三位廚師做菜的白蘭,見到了神情古怪的蕾妮。

「沒什麼啊!」蕾妮不自然地回答著,然後吸了一口氣,笑了起來,「我剛剛見到鬼了。」

白蘭望了她一會兒,然後把她拉到牆角,悄悄問道,「是金妮的爸爸嗎?」

「不是,」蕾妮有些悵然地回答,她似乎永遠都忘不了崔斯,尤其見到金妮那雙大大的棕色眼睛時,格外使她聯想到崔斯,而有時候有人上樓的沉重腳步聲也會使她屏息一時,想入非非。

「你記不記得貝法羅?就是好幾年前跟我訂過婚的那個男人?」蕾妮提醒道,「他正坐在餐廳里。」

「那個雜種。」白蘭狠狠罵道,「他點什麼?我要加點毒藥在裡面。」

蕾妮大笑,「我應該同意才對,不過,我想,初戀總是很難忘的,看到他使我想起好多事,我又記起了我以前什麼都怕,又愛哭、又急於取悅他的那副傻勁,我那時候一直覺得他是世界上最英俊、最優雅的男人。」

「那他現在呢?」

「還沒有變醜,」蕾妮笑著說,「我想我應該請他到辦公室談談才對,這是最起碼的禮貌。」

「蕾妮,」白蘭警告道,「你要小心,他到這裡來不可能是巧合。」

「我知道,而且我也曉得他為什麼會來,再過一個月我就滿二十三歲了,所以我快要繼承我父母的遺產了。」

「你不要忘記就好。」白蘭叮嚀這,送走了蕾妮。

蕾妮回到廚房旁的辦公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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