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拜託啦,茱蒂絲,」雷恩緊抓著她的手臂迭聲哀求,「我在這裡整整躺了兩天,你卻連一點時間都不肯分給我。」

「少瞎扯,」她咯咯直笑,「昨天晚上我還陪你玩了一個小時的西洋棋,你也彈了幾曲七弦琴給我聽。」

「我知道,」他說,仍是哀求著,雖然沒笑但臉上的酒窩卻出現了,「只是一個人在這裡好恐怖。我被這條該死的腿害得動彈不得,又沒有人肯來陪陪我解悶……我受不了嘛。」

「還說沒有人!這裡起碼有三百多人,至少會有一個人——」見雷恩那樣可憐兮兮地望著她,茱蒂絲終於忍俊不住笑了,「好吧,但只陪你再玩一盤,然後我就得去幹活了。」

當她在棋盤另一方坐下時,雷恩給她一記迷死人的笑容,「你是玩西洋棋的高手。我的人中誰也無法像你昨晚那樣打敗我。再說,你也需要休息,你一整天都在忙什麼呀?」

「忙著不讓這座城堡崩潰呀。」她回答得簡單。

「我覺得這裡一直有條不紊的嘛。」他移動小兵上前,「管家們會——」

「那些管家!」她斥道,一面移動主教攻擊,「他們才不像主人一樣關心所有大小事。這些人非得牢牢盯著不可,你必須查核他們的帳目,每天審查流水帳,還有——」

「你會閱讀,茱蒂絲?」

她訝然抬首,手還懸在皇后上方,「當然嘍。你不會嗎?」

雷恩聳聳肩,「我從沒學過。我其他兄弟都學了,只有我不感興趣。我父親總是說女人學不會認字。」

茱蒂絲嫌惡地瞪他一眼,將她的皇后逼向他的國王,「你起碼該懂得女人經常能擊敗男人,包括國王在內。我相信我已贏了這一盤。」她站起身。

雷恩難以置信地瞪著棋盤,「你不可能這麼快就贏了!我甚至根本沒看見你是怎麼走的。不公平,你誘我一直講話,害我無法集中精神。」他由眼角瞥她一眼,「何況,我的腿也讓我無法思考。」

茱蒂絲關心地打量他半晌,然後笑了起來,「雷恩,你真是天下一流的大騙子。我真的得走了。」

「別走嘛,茱蒂絲。」他傾身向前,抓住她的手誇張地拚命親吻,「茱蒂絲,不要離開我,」他苦苦哀求著,「老實說我已經悶得快發瘋了。拜託陪陪我。只要再玩一盤就可以了。」

茱蒂絲被他逗得笑得直不起腰。當他開始誇張地誓言愛情不渝,若她肯再陪他一小時將如何如何感激她時,茱蒂絲將另一手放在他頭髮上。

而這正是蓋文找到他們時眼見的景象。他幾乎忘了他妻子一半的美,她並沒有穿婚禮期間穿過的天鵝絨和黑貂皮,而是穿著一襲式樣簡單,剪裁合身的藍色羊毛衣裙。她的長髮簡單地在腦後束成一個粗粗的髮辮。然而這身簡樸的打扮,反而使她比以前更可愛。她是純潔無邪的化身,但是她那妖嬈的曲線卻顯示她是個成熟的女人。

茱蒂絲首先意識到她丈夫的存在。當她整個人僵住時,臉上的笑靨也不見了。

雷恩感到她手上的緊張變化,詢問地抬首望向她。他循她視線望去,看見他那眉宇深鎖的大哥。蓋文對此情此景會有何感想乃是無庸置疑。茱蒂絲想抽回手時,他反而握得更緊。他絕不會給他那憤怒的哥哥一種他有罪惡感的印象。

「我正在說服茱蒂絲陪我一個早上,」雷恩若無其事地說,「你瞧她有多狠心。我被困在這房裡兩天,什麼事都不能幹,而她居然還不肯多陪我一會兒。」

「顯然你把看家本領全都搬出來了。」蓋文嗤之以鼻道,眼睛一瞬不瞬地瞪著他那表情冰冷地看著他的妻子。

茱蒂絲硬抽回手,「我得回去幹活了。」她窒聲說完,然後就扭頭離去。

蓋文還沒來得及開口,雷恩就已搶先攻擊,「你都死到哪兒去了?」他質問道,「才結婚三天,你就把她像丟垃圾般丟在大門口不管。」

「她似乎把一切都處理得很好嘛。」蓋文跌坐進椅中。

「如果你這是在暗示什麼不名譽的——」

「不,我沒有,」蓋文坦承道,他太了解他弟弟,雷恩絕不會對他嫂子做出任何不名譽的事。只是他期待又希望……結果卻發現是這種驚訝等著他,「你的腿怎麼了?」

雷恩難為情地承認掉下馬背,可是蓋文卻不像往常那樣,連笑都沒笑一聲。

蓋文硬撐起疲憊的身子,「我得去巡視一下我的城堡。離開了這麼些日子,我敢說堡中一定半癱瘓了。」

「我可不敢這麼指望,」雷恩盯著棋盤說,腦中回想茱蒂絲的每一行動,「我從來沒見過哪個女人像茱蒂絲一樣工作。」

「哈!」蓋文輕蔑地哼道,「女人一個禮拜里又能做出什麼工作?頂多是綉它五厄爾(長度名)長的布?」

雷恩驚訝地抬頭望向他哥哥,「我可沒說她做女人的工作,我說從來沒見過哪個女人像她一樣工作。」

蓋文沒聽懂,也沒去逼雷恩解釋。身為堡主,蓋文有太多事得照料。每次他一出門,堡中總會陷入半癱瘓狀態。

雷恩知道他哥哥是怎麼想的,在他身後叫道,「希望你能找到事可做。」他大笑不已。

蓋文壓根不知他弟弟在說什麼,或笑什麼,離開莊園大屋後他就把困惑拋諸腦後。他仍在生氣他夢想多日的的景象被毀了。但至少還希望。茱蒂絲一定會很高興,他終於回來收拾爛攤子了。

今早蓋文騎馬由外城進來時,一心只迫不及待地想去找他那哭得像淚人的小妻子,沒留意到周遭有何改變。而今他察覺到環境有了些微的改變。外城的屋舍變得整潔有序——就彷彿是新建似的。事實上就好像最近才用白粉粉刷過,屋舍的陰溝看起來似乎最近才清理過。

他在鷹舍前駐足。這鷹舍豢養著獵鷹,鴥隼——他地移居來的鳥類,鷂,雄鷹等。他的放鷹人就站在鷹舍前,一隻獵鷹的腳系在一根柱上,而那人則繞著鷹緩緩旋轉餌物。

「這是新發明的誘餌嗎?西蒙?」

「是的,主人。這種新餌比較小,可以旋轉得更快。這隻鳥就不得不飛得更快,瞄準得更精確。」

「好主意。」蓋文同意。

「這不是我的主意,主人,是茱蒂絲夫人想出來的點子。」

蓋文傻了眼,「茱蒂絲夫人告訴你這個領主的放鷹人,如何改進訓練餌?」

「是的,主人,」西蒙咧嘴笑道,露出少了兩顆大門牙的黃板牙,「我還沒老得聽不懂什麼是好建議。這位夫人不但可愛,而且聰明絕頂。她到這裡來的第一個早晨,便來這裡看了我許久,然後和藹地給了我一些建議。進來看看我做的新式棲架,主人,茱蒂絲夫人說老式的會導致鳥兒們腳痛,而且小蟲會跑進去傷害鳥兒們。」

西蒙轉身領路往內走,但蓋文並未跟隨,「你不想看看嗎?」西蒙哀傷地問。

蓋文尚未從得知他這個老放鷹人,竟然會接受女人的建議的震驚中恢複。蓋文和他父親一樣,曾試圖不下千次建議老西蒙,可是就他們所知,西蒙從未採用過他們的建議。

「不,」蓋文說,「等一下我再來看我妻子做了什麼改變。」他無法控制聲音中的嘲諷意味。

他轉身踱開。那女人憑什麼跑來干預他的鷹舍?女人和男人一樣熱中放鷹活動是沒錯,茱蒂絲會有她自己的鷹也沒錯但是照顧獵鷹卻是男人的事。

「爵爺!」一名女僕喚道,當蓋文怒目瞪向她時,不由得紅了臉。

她行了禮後,遞上一杯飲料,「我想也許您會想喝點清涼飲料。」

蓋文對那女孩一笑。這裡至少還有個女人懂得規矩。他凝望著她的眸子,一面啜飲杯中飲料,下一瞬間,他的注意力已被杯中飲料全吸引去了。哼,這玩意真好喝!

「這是什麼啊?」

「這是春天的草莓,和去年的蘋果汁混合煮沸後,再加一點肉桂。」

「肉桂?」

「是的,老爺。這是茱蒂絲夫人由她娘家帶來的配方。」

蓋文突兀地將空杯子塞給那女孩,然後掉頭就走。現在他真的開始光火了。所有的人都神經錯亂了嗎?他快步走向外城的另一端,去找他的兵器匠。至少在那熱蒸籠似的冶鐵鋪里,他可以安全地躲過女人的干預。

可是歡迎他的景象委實教人吃驚。他那大塊頭的兵器匠,一身赤裸著,兩臂肌肉突起,正安靜地坐在窗旁——縫紉。

「這是幹什麼?」蓋文忿忿地質問道,早已疑心大起。

那大塊頭笑著,舉起兩小片皮革,那是新設計用於甲胄關節處的替代品。

「瞧,這麼一來關節處就更容易彎曲了。聰明吧?」

蓋文緊咬牙關,「你又是打哪兒得來這種新念頭的?」

「唔,這是茱蒂絲夫人出的主意。」兵器匠回答道,當蓋文衝出去時,他也只是聳聳肩而已。

她太膽大妄為了!他想。她以為她是誰,憑什麼不先跟他商量就逕自插手管他的事,做一大堆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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