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一年後的八月,妮可站立在高崗上,欣賞著她整整一年來的成果,只見煙草田一片青翠,棉花田即將爆放出棉花球,金黃色的麥穗迎風飄曳,而碾磨的聲音也陣陣入耳。這是她放棄婚姻,重新創造的天地;也是她辛苦耕耘,用血汗換得的成就。

一年來,她節衣縮食,存錢買地,如今已經在河流較高的一岸擁有一百二十五公畝的農田了,這片廣大的農田土壤肥沃、排水良好,雖然靠近河邊的地方經常過於潮濕,但是伊薩和她沿岸鋪建石牆後,問題便迎刃而解了,她在這塊較低洼的農田上種植了煙草,如今已經是繁茂的良田了,此外,他們還開墾了一塊菜園,購買了一隻乳牛,又飼養了一羣雞。

由於所有積蓄都投資在土地上,因此小屋還沒有擴建,不過珍妮卻將小屋布置得十分溫馨,明窗淨几充滿家的氣息。雙胞胎調皮如故,但是功課進步很多,而且可以用法文說一些簡單會話了,妮可常常覺得,如果不是這兩個天真爛漫的小孩,她的日子是不會有笑聲的。

自從她和克雷決裂後,她便一直沒有見過克雷,一年來,她有時候覺得快樂的時光似乎距離她已經很遠了;不過也有時候覺得似乎才是昨天的事,她幾乎沒有一夜不想念著克雷溫暖的身體與有力的雙臂;有許多次,她甚至想傳話給克雷,約他在林地見面,在這種身體最需要的時候,便是她最軟弱的時候,在這種時候,她再也顧不得自尊,再也顧不得崇高的理想,只要克雷堅實強壯的肌膚緊緊和她密合在一起。

她搖晃掉荒唐的心思,遙望著對岸荒廢的埃達農莊,她是親眼看著去年的收成枯死在農田裡的,她雖然覺得很難過,但是她卻一點辦法也沒有,根據伊薩傳來的消息,克雷原有大部分支薪的工人都已離去了,有些長工已經轉手,而所有奴隸也都賣掉了,現在埃達農莊所遺留的只有寥寥無幾的幾個工人,而且都是一輩子在農莊工作與生活的。

今年春天,埃達農莊只在一塊低洼的河流沖積地上種植了一片煙草,其它地勢較高的農地均任其廢置,伊薩說,克里根本就不在乎;而碧安則是將典當的錢都花在衣著與房屋的一再整修上,伊薩還說,現在農莊唯一整天忙碌的便是廚房。

「實在沒什麼可看的,對不對?」

妮可猛然扭過頭,發覺伊薩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她身旁了,她並沒有被干擾的不快,因為自從她被綁架以來,她和伊薩便十分親近,她手下工人多少都覺得克雷才是他們的老闆,連珍妮也有點這種意味,唯有伊薩完全以她為首,事事護著她,妮可常常覺得,如果必要,伊薩為她赴湯蹈火都不會皺一下眉頭的,「如果煙草的收成不錯的話,他還是可以撐過去。」她回答伊薩的問話,「只要天氣不要太壞。」

「我看克雷連收成的精力都沒有,更別說運銷了。」

「胡說,艾克雷是很能幹的人。」

「那是從前了。」伊薩解釋著,「現在他只是個酒鬼而已!再加上他太太一意揮霍,他即使工作也來不及應付,我每次帶雙胞胎到他那裹,都看到有人纏著他討債,如果他這次農作物還不好好收成的話,他就什麼都沒有了,法官一定會拍賣埃達農莊的。」

妮可轉身往小屋走去,不願意再聽下去了,「我還有一些賬還沒有記,你來幫我一下。」

「好!」伊薩嘆口氣,緩緩跟著她步下山崗,他一直希望妮可能夠輕鬆一些,但是妮可卻像上緊發條的機器,停也停不下來。

碧安一直到大約開飯的時候,才施施步出卧房,而一出卧房,眼前的世界便從一片綺麗變為一團污穢,這幢房子已經有一年多時間沒有好好清理了,只見天花板上東一塊西一塊的都是蜘蛛網,桌子上也堆滿了衣服、紙張,與枯死的花朵,連地毯上走起來也會濺起灰塵。

她一直企圖好好管教下人,但是克雷始終阻梗其間,和下人聯合起來和她作對,到後來,克雷乾脆連傭人也不雇了,她屢次提出抗議,但是克雷始終充耳不聞。

「啊!我就知道你這個時候會下樓!」克雷倚著餐室門口,望著一搖一擺前來的碧安,只見他襯衫污黃地胡亂扎在腰際,高筒馬靴滿濺污泥,一隻手還握著一瓶威士忌,「天塌下來了也好,飯?不能不吃的,對嗎?」克雷諷刺著,摸摸許久未刮的下巴。

「你真令人噁心!」碧安不屑地望了他一眼,擠進餐室,她先仔細坐下,然後一面在膝上鋪著餐巾,一面研究餐桌上的菜式。

「你如果能用這種眼光去看男人的話,男人早就拜倒在你的石榴裙下了。」克雷站在門邊,欣賞著他太太饞涎欲滴的醜態,「不過,你只對吃有興趣,對你自己有興趣,對嗎?」

「不是每個女人都像你的妮可那麼下賤,」碧安故意沖著克雷一笑,「依她那種人盡可夫的德性,她這一年不知道跟多少男人上過床了呢!我猜,其中一定有你的好朋友魏斯!」

「你閉嘴!」克雷越聽越火,把酒杯往碧安頭上扔去,不過他已經喝得太多,失掉了準頭,因此碧安很輕易地便避開了。

克雷抓起酒瓶,轉身便往馬廐走去,他像以往一樣在河邊一顆大樹旁停了下來,並下馬靠坐在樹榦上,從這個位置,他可以看到妮可的農田,但是卻看不到磨坊和小屋,不過,他只要看到妮可的農地一片青翠與金黃,便已經聊可自慰了。他不知道妮可有沒有想過他?甚至,還記不記得他?。他不相信妮可是隨便和人上床的人,他更不相信魏斯會是妮可的情人,但是碧安的漫天扯謊卻依然深深刺傷了他的心。

他喝了一大口酒,壓下心緒的翻湧,現在他已經需要藉助更多酒量才能忘卻一切了,有時候午夜夢迥,他總覺得他的父母、傑姆和貝絲都在指責他,埋怨他毀掉了他們辛勤建立的一切,他在那種時候,也未必不想重新振作,但是一早起來,一見到碧安那張肥臉,他便萬念俱灰,又抓起了酒瓶,現在只有威士忌才能麻痹他的感覺,使他遺忘一切,什麼都不聽,什麼都不想。

他沒有注意到烏云何時遮掩了烈日,也沒有注意到遠處隆隆雷聲,與劈射而來閃電,當大雨傾注而下時,他仍然愕愕地靠在樹榦上,痛飲著瓶中的酒,對他而言,他已經是半死的人了,剩下的只是軀殼而已。

妮可望著窗外的滂沱大雨,不自禁地嘆了一口氣,這場雨已經連續下了兩天了,時大時小,幾乎沒有一刻停過,由於河水高漲,磨坊已經不能控制進水量而被迫停工了,她有點擔心農作物受到影響,怕靠近河邊的農田會太潮濕了。

當敲門聲響起時,她吃了一驚,珍妮匆匆去開門,迎進來一個全身濕透的魏斯。

「你這種天還跑出來幹什麼?」珍妮詢問著,幫魏斯將雨衣掛起來,「是不是跟河水有關係?」

「是啊!」魏斯走到壁爐前取暖,「其實我是準備到克雷那裹去,順便經過造里。」他接過妮可遞給他的熱咖啡,喝了一口,「如果雨再照這樣下下去,可能會淹水。」

「淹水?」妮可問道,「克雷那裡有危險嗎?」

珍妮瞪了她一眼,「我們這裡有沒有問題?」

魏斯回答了妮可的問題,「克雷那邊地勢比較低,尤其他現在種植煙草那塊地,原來是河床地,河流一泛濫,他那裡首當其衝。」

妮可一驚,「他今年春天就只有那片煙草田,淹掉了怎麼辦?」

魏斯聳聳肩,「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其實,要怪只能怪他自己!他父親一直在窪地和高地都種有農作,就是用來防備萬一的,他早就知道了。」

「難道沒有辦法可以預防嗎?難道就只能眼睜睜地等著他唯一一片田被淹沒嗎?」

魏斯圈住妮可的肩,「如果你能命令雨停止就沒有問題了,可惜誰也控制不了老天,」他望望四周,「雙胞胎呢?」

「在磨坊和小狗瘋。」珍妮解釋道。

「你到克雷那裡幹什麼?」妮可突然問道。

魏斯沒有立刻回答,在又走回壁爐前,似乎有什麼事不方便啟齒似的,「有件事我不知道該不該告訴你。」他抬頭望著妮可,「如果克雷這一次再沒有收成的話,克雷就會失掉整個農莊了。」

妮可記起了伊薩也說過類似的話,「為什麼?他難道一點積蓄也沒有嗎?」她靜靜地問道。

「有是有,但是已經因為去年一年沒有收成而幾乎賠光了,最糟糕的是,碧安揮霍得太厲害,而且拿農莊抵押借了一大筆錢回英國,說是買回祖產什麼的。」

妮可覺得全身僵硬,幾乎不能動彈,她依稀記得幾年以前,還每天下午和碧安馳騁在原本屬於碧安祖產的公園內,那時候碧安便口口聲聲要買回祖產了,「克雷難道就一點也不在乎,讓碧安浪擲他的家產嗎?」

魏斯又沉默片刻才回答,「克雷變了,妮可,變得一點也不在乎他的農莊,一點也不在乎他自己了,他走到那裡都捧著一瓶威士忌;跟他講話,他就好像聾子一樣,他以前是絕對不肯服輸的,但是現在……」他說不下去了。

妮可回想起她所認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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