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亞歷一手扶著後腰,慢吞吞地在路旁草坡坐下,感激地對喬斯一笑,接下他遞來的一杯冷泉。

「今晚我們就在這裡過夜。」他打量著她臉上的疲憊。

「不行,今晚我們非去唱不可——我們需要錢。」

「你更需要休息!」他嗤之以鼻,在她身旁坐下,「你贏了,你總是贏。餓了嗎?」

亞歷的表情令他失笑,他瞥向她隆起的腹部。夏日的燠熱和不間斷的徒步旅行,使得亞歷叫苦連天。離開森林四個多月來,他們幾乎沒停過腳步。起初他們都健康強壯,且頗受歡迎,所以日子並不難過。但在上路一個月後,亞歷突然病了。她成天嘔吐致使人們不敢與他們同行,生怕這男孩有病,日復一日,亞歷虛弱得幾乎無法行走。

他們在小村落逗留了一周,喬斯在城門邊賣唱賺錢。直到一天亞歷替他送食物去,他打老遠就打量她,發現自離開森林後她改變許多。不但走路姿勢變了,連體態也變得女性化。雖然抱病在身,她卻胖了。

突然之間喬斯明白了她究竟那裡不對。她懷了雷恩的孩子。待她來到他身邊時,他已笑得直不起腰。若不是大庭廣眾,他早就抱起她轉圈了。

「我會成為你的負擔,」嘴裡雖如此說,但她眸中充滿幻想,「你想他會像雷恩嗎?如果我祈禱孩子有一對酒窩,會不會不應該?」

「咱們來祈禱吧,並且趕快想法子替你弄些女人的衣服。如果我跟個懷孕的男人走在一起,大概活不了多久。」

「對了!衣服。」亞歷笑了。她有好久沒穿過女人的衣服了。

一旦確定她未患什麼致命疾病,喬斯也就放心地允許她在各貴族城堡間活動。亞歷發覺她並未完全失去雷恩,精神也好多了。她成天說著孩子的事,猜想它的長相,擬想雷恩的五官若搬到女孩子臉上會是什麼模樣,她還希望孩子別長得像他父親一樣魁梧。亞歷還嘲笑自己從沒正常過。不但害喜了三個月,她還比常人多害了三個月。

喬斯耐心地聽她反覆嘮叨,慶幸她不再沉默寡言了無生氣。夜裡他們留在表演的城堡過夜,他經常會聽見她暗自飲泣,然白天她絕口不再提她的悲哀。

有一回他們到雷恩的堂兄家表演,亞歷再次落於沉默,但他幾乎感覺得到她迫切地想聽到一點消息。所以他便暗示女主人,而她告訴了他們許多最新消息。雷恩仍在森林裡,亨利王正為他長子之死哀悼,幾乎已忘了那些犯罪的貴族。不過他並未追究羅吉爾·喬特耳斯,認為他只不過是強暴了瑪麗·蒙特格利,要自殺是她自己的事,沒理由要喬特耳斯負責。

七月里消息傳來,茱蒂絲。蒙特格利生了個壯小子,稍後八月,布蓮薇·麥克亞朗也喜獲麟兒。蒙特格利家族男性,至今仍激怒於史蒂夫採用蘇格蘭姓氏和生活習慣。

亞歷總是全神貫注聽取他向她報告的每件消息。有時她會慶幸離開了他,否則她永遠存他家族中的淑女面前抬不起頭。盡避喬斯一再分析,淑女與否差別僅在於衣飾,她卻死也不肯採信。他發現她愈來愈關心周遭的世界,且逐漸開始參與,她經常會丟下練習,跑去幫人做事,有一回還把自己的食物,分給同行的一位沒牙老乞丐。還有一次她主動為老婆正在樹休里生第八胎的男人,張羅餐食。人們均感激地對他們報以由衷的笑容;無論他們旅行至任何地方,總能迅速交到朋友。

在路上走了幾個月,亞歷不止一次跟他提起羅莎蒙,勸他不要再封閉自己的世界,接受康絲登已死的事實,重新站起來好好過下半輩子。他每回都以進為退,反過來攻擊她,要她乾脆嫁個能給她和孩子溫飽的商人。其實過去數月中,每當午夜夢回時,他憶起的是羅莎蒙那張沈靜的臉龐,而非康絲登。

他們來到一處古老的城堡,經過准許入城後,喬斯環著亞歷的肩,帶領她擠過前來參加婚禮的數百賓客。

「你們是吟唱詩人?」一個高大的女人對著亞歷喝問道。亞歷對她點點頭,被其一絲不苟的髮式和華麗的衣裳震懾住,「跟我來。」

亞歷和喬斯謹慎地跟著那女人,步上窄小迴旋的石階,登上塔樓頂一層圓形房間。那兒有幾名衣著光鮮的婦女正焦躁地踱方步,屋中間有個年輕女郎正在嚎啕大哭。

「她來了。」

亞歷抬首望見一張天使般的臉龐,燦爛的金髮,湛藍的眸子,一副動人心弦的笑容,「我是伊麗莎白。喬特耳斯。」亞歷乍聞其名瞪大了眼,但未置一詞,「咱們的小新娘嚇壞了,」她嫌惡地說,「你有沒有辦法安撫她,讓我們能帶她下樓?」

「我會儘力一試。」

「要是沒辦法,我只有給她一巴掌,看看那種音樂是否能讓她安靜下來。」

亞歷忍不住笑了。這長相甜美的女人,說起話來可一點也不甜,「她在害怕什麼?」她必須決定用哪一種音樂。

「生命、男人,誰知道呢?我們倆剛離開修道院,而伊莎貝拉似乎以為自己要死了。」

「也許她嫁的人——」

「他很溫順,」伊麗莎白漫應道,轉而望向公然打量她的喬斯,「你長得挺英俊的,大概還不至於嚇到那隻小白兔。」伊莎貝拉倏地又哭喊起來,她立即趕過去安撫。

「老天,我不敢相信我曾經遇見過她這樣的人。」

「希望以後也不會,」喬斯說,「她在叫我們了。上帝幫助膽敢違抗她的人,雖然……。」

亞歷抬首望見他炯炯有神的眼神,「你要是膽敢違抗她,她會拔光你的頭髮。」

「她要拔的不是我的頭髮,恐怕我還真不會拒絕她呢。」她尚不及作答,喬斯便把她推向那痛哭流涕的小新娘。

他們足足耗了一個小時,才使那女人平靜下來。這期間伊麗莎白一直在旁邊踱方步,不時眯眼瞪視伊莎貝拉,好幾次她都想開口說什麼,但為亞歷和喬斯猝然變大的聲音壓住,他們怕她一開口會砸了半天的努力。

待伊莎貝拉準備好跟著女僕下樓後,房間只剩下喬斯和亞歷,以及伊麗莎白·喬特耳斷。

「不錯,」伊麗莎白道,「你們的歌喉都很嘹亮且獨特,我若沒猜錯一定受過良好訓練。」

「我跟過不少老師學習。」亞歷謙遜地說。

伊麗莎白目光犀利地盯著喬斯,「我見過你。哪裡?」

「我認識你嫂嫂艾麗絲。」他柔聲道。

伊麗莎白的目光變硬了,「對了,」她大膽地上下打量喬斯,「你正是她中意的那型。也許只要有能取悅她的工具的男人,她都來者不拒。」

喬斯的表情使亞歷愕然,希望他不要再多說。畢竟是他殺了艾德默·喬特耳斯,伊麗莎白的哥哥。

「你兄弟都好嗎?。」他問,聲音中含帶挑戰意味。

伊麗莎白定定地與喬斯對視良久,亞歷緊張地屏住氣,希望伊麗莎白不知道他是誰。

「我哥哥布萊離家了,我們不知道他在哪裡。謠傳他是被卑鄙的蒙特格利家族中某人所挾持。」

喬斯的手緊壓住亞歷的肩膀,「羅吉爾呢?」

「羅吉爾——也變了。夠了!如果談完了我的家人,你們可以下去了。」說完她徑自沖了出去。

「卑鄙!」房門還沒掩上亞歷便叫了起來,「她哥哥殺了我的雷恩的妹妹,她竟然還敢說我們卑鄙!」

「亞歷,冷靜點。你不能攻擊她那樣的女人。她會生吞活剝了你。你不知道她生長的環境。艾德默是個卑鄙而惡毒的小人,我曾見過她有許多次在羅吉爾都退讓時,挺身而出跟艾德默對抗。她向來敬愛她哥哥布萊。她若相信是蒙特格利使得他離家出走,必定心裡充滿了恨。」

「她根本沒理由恨呀!那全是喬特耳斯的錯。」

「安靜!咱們下樓去。」他利眼看她,「不許作詞攻擊仇敵。聽見沒有?」

她點了下頭,心底卻老大不願做此承諾。

夜深了,大多數賓客不是醉倒在地上酣睡,就是癱在桌上借酒裝瘋。這時一名女僕過去對坐在角落中一男子耳語。他聽了露出笑臉,起身出去迎接新來的客人。

「你絕不會相信誰在這裡。」那人對剛下馬的男子說。

「什麼?這算哪門子的歡迎?」他譏諷地反問,「一點都不關心我的安全?走吧,約翰,你又齜牙咧嘴了。」

「我一直撐著等你,就是要告訴你這個大好消息。你應該感激才是。」

「好大的犧牲喲,」他把馬韁交給僕人,「什麼事這麼重要,連讓我先喝一杯都等不及?」

「喔!派尼爾,你真沒耐性。記得去年冬天那隻小畫眉嗎?就是敲了你一記悶棍的人?」

派尼爾僵住了,怒目瞪視約翰,他費了好大勁才沒抬手去摸腦門子上那道醜惡的疤。自從那一夜後,他便頭痛不斷。雖然他把她鎮上的一些人,苦刑折磨得半死,還是沒人告訴他她的下落。每當頭痛欲裂時,他就發誓非要活活燒死她以泄恨,「她在哪裡?」

約翰得意地笑了,「就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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