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手指關節發白地緊抓住馬鞍,在馬背上顛了似乎好幾個鐘頭之後,雷恩猝然勒馬,害得亞歷差點沒一個倒栽蔥跌下馬背。

「抓穩了,」他咆哮著,隨手抓住她最接近他的部位,而那正是她燒痛難當的大腿,她痛得倒抽口氣,「安靜!」他命令,「那裡,就在樹後頭,看見沒有?」

用袖子抹去眼淚,她定睛半晌才看見一個野豬家庭正攻擊灌木叢。它們意識到異狀警覺砸抬起頭,一對對陰險的小眼睛瞪向四周,同時緊繃身體發出剌耳的噴氣聲。

「抓住我,」翌日方落,雷恩便已策馬前沖,長矛斜伸著,「用膝蓋夾住馬腹。」亞歷張著嘴看著最大的那隻野豬向他們衝過來。比起馬瘦削的腿,它委實龐大驚人。

雷恩突然側身前傾,身子幾乎貼著地面。由於亞歷抱著他的腰,所以也跟著側身。但是她失去平衡跌下馬背,只有死命緊抓著雷恩,而他則準確無誤地將矛刺進野豬的背脊。那臨死的尖叫令人毛骨悚然,亞歷把臉埋在雷恩寬碩的後背。

「放開我!」雷恩吼著把野豬甩下矛尖,然後掰開她箍緊他胸膛的手指,「你差點沒害死我們兩個,用力抓緊馬鞍。」他再次策馬前沖,一路撥開四周的樹枝,追回另一隻野豬。乾淨利落地又解決了兩隻後,他停下來掰開亞歷緊箍住他的腹部的手指。她壓根不知自己何時又抱住他,很高興他沒有再批評她的怯懦。

掰開她的手指後,他翻身下馬,帶著幾條皮索小心翼翼地走向那幾隻野豬,綁住它們的四吱,「下來,」他耐心地等她服從。下馬時她兩條腿又不爭氣地癱了。雷恩這回沒理她徑自將死豬拋上馬背,當坐騎看到血腥驚動起來時,又立即過去安撫它。

「牽著馬,跟我走。」說完他徑自轉身前行。

怯怯地看一眼兩耳直豎,眼神狂亂,跑得汗涔涔的馬,亞歷咽下哽咽的恐懼探手去牽馬韁。馬卻立即往旁跳開,她嚇得驚跳起來,迅速瞥向雷恩,而他的背影幾乎已被密生的樹木吞沒。

「來嘛,乖馬,」她好言哄著,再次緩緩欺近,而馬也再次跳開。

無計可施之下,她只有佇立原地注視馬的眼睛,輕輕哼唱起來,她試了好幾種曲調,最後發覺它喜歡某一非常古老且簡單的旋律。馬似乎穩定下來後,她才伸手去構馬韁,歌聲亦因信心回覆而變得更有勁。

餅了一會兒,她驕傲地牽著馬來到一小塊空地,雷恩就在那裡和第三隻野豬不耐煩地等著。

「幸好我設了警衛,」他把野豬的屍體甩上馬背,「否則你製造的噪音早引來一哩內所有的人。」

亞歷嚇傻了。打從十歲起她就只聽人們誇讚她的音樂,而今竟被指為「噪音」。她呆愣愣地任他拖她上馬,坐在他身前抵著他的胸膛。

進入營地他便翻身下馬,也不管她還坐在馬鞍上,兀自解下野豬拋向營火邊,再把馬韁丟給走過來的喬斯,「教這小表照顧馬匹。」他說完便大步朝他的營帳行去。

對亞歷安慰地一笑後,喬斯牽馬步向馬匹聚集的地方。

「小表!」亞歷咕噥著抓著馬鞍滑下去,「小表,做這個,小表,做那個。他只會說這些。」喬斯解開鞍帶後,她踮起腳尖扯馬鞍,結果連人帶馬鞍摔在地上。

喬斯憋著笑拿走馬鞍,亞歷直揉搓被馬鞍撞瘀傷的下巴。「雷恩讓你受苦了?」

「他儘力而為,」她搶走馬鞍,試了三次才終於將它放上木架,「喔,喬斯,我好累好累喲。今天早上他要我清理他的甲胄,又逼我在那把重死人的劍上花了幾個小時。現在又是打獵,照顧那匹龐然巨物。」

就在這時馬又翻眼跳起舞來,亞歷想也不想便唱了幾句,安撫住那匹駿馬。喬斯大感驚異,她竟會下意識利用她的聲音。

「雷恩得照顧許多人。」

「你的意思是說,許多人得奉他為君主。」她嗤之以鼻,學喬斯為馬匹拭身。

「也許吧。也許像雷恩這種人已慣於承擔責任,所以從不多想就直接擔下來。」

「我可不喜歡整天被人命令。」她說,「他為什麼要命令每一個人?為什麼以為他該統治所有人?他幹嘛不放開我們,讓大家休息?」

「休息!你該瞧瞧他來以前這地方是什麼鬼樣子。這兒就像倫敦的貧民窟,人們為了幾便士動不動就割人喉嚨,偷竊之事層出不窮,弄得人非得整天守著自己的財產。那些腦袋有問題的農夫們,就在殺人犯的慈悲下討生活——」

「所以偉大的雷恩·蒙特格利一到,便大肆整頓規以戒律,對不對?」

「沒錯,他是這麼做。」

「有沒有人想過,他那麼做是因為他天生有權統治比他低賤的人?」

「你年紀輕輕的,怎麼這麼憤世嫉俗?」

亞歷停下手上工作,「你為什麼會在這裡?你在這群人中又扮演什麼角色?你不是殺人犯,你也不像瘋得無法工作的人。我唯一能想到的是只有某位妒火中燒的丈夫在追殺你。」她揶揄道。

喬斯當即甩下鬃刷,「我得回去幹活了。」他聲音冷硬地說完扭頭就走。

亞歷怔仲地僵了半天。她真的無意侮辱喬斯。他是她唯一能交談,一同唱歌和——

「弄完馬以後,給我到河邊挑些水來。」身後尖銳的嗓音打斷亞歷的思緒。

她慢條斯理地轉身面對布蘭姬。亞歷雖一徑斥責雷恩傲慢自大,她自己仍不免頗具階級驕傲。這女人一身破爛衣服,聲音尖銳刺耳,說話腔調一聽即知沒受過教育,顯然和亞歷不是同一階級人物。亞歷瞄她一眼,兀自回首干她的活。

「小表!」布蘭姬威風八面地喝道,「聽見我的話沒有?」

「怎麼可能沒聽見。我敢說半營人都聽見了。」

「你以為你的衣服比我漂亮,你就比我強了,是不是?哼,別以為你跟了他一天,就表示你能每天跟著他。」

「干你自己的活去,女人。我跟你無話可談。」

布蘭姬粗魯地拉轉她的身子,「今早之前都是我在服侍雷恩,替他張羅食物,現在他居然命令我在他帳中替你架床。你他媽的到底是哪種男孩?」

亞歷楞了半晌才懂她的話意,「你如果對貴族有一點認識,就會知道他們都有隨從。我只是盡我的本分做個稱職的好隨從。」

布蘭姬矯揉造作地立即站得筆直,想充當貴族人士,「我當然了解貴族。你給我聽清楚了,雷恩·蒙特格利是我的人,我就像他的夫人一樣各方面都照顧他,你少去打他的主意。」她說完旋轉身,高傲地走進樹林。

「夫人!」亞歷嘟嚷拿了些糧食喂馬,「那種沒水準的人會知道什麼是夫人?」義憤填膺中她未察覺時間的流逝,直到聽見雷恩的聲音接近。

「小表,」她驚跳起來,「動作快一點。還有許多工作得干。」

「還有?」她黯然的神情逗笑了雷恩。她當即決定再也不給他嘲笑她的機會。

放好鬃刷,又對馬兒哼了幾個音符,她乖乖地跟著雷恩回營。他徑直走向圍在營火邊的一群男子,他的高傲氣勢使那些人相較起來更形粗鄙。

「你們三個輪第一班警衛。」他指示道。

「我才不要有覺不睡,跑到樹林里打混。」一人起身踱開。

一手抓回那傢伙,雷恩一腳踢上他的屁股,使他趴在地上,「你吃了東西就得工作。」他聲音森冷地說,「各就各位站哨去,待會兒我會去巡查,若有誰被我逮到在睡覺,那將是他最後一次睡覺。」

面容凝肅地,雷恩看著他們紛紛沒入林中,一路像小孩子般喃喃抱怨著,「這就是你的朋友。」

「他們才不是我的朋友!」她嗤之以鼻。

「派尼爾也不是我的朋友!」他反唇相稽。

她愣於原地盯著他的後背。她知道這是事實。她沒有資格因為另一個男人的作為而恨他。

「布蘭姬!」雷恩大叫,「食物!」

聽到此,亞歷立即追過去,因為她餓扁了。布蘭姬在帳中已準備有烤野豬肉,麵包與熱酒等著他們,亞歷不山分說立即入座,以風捲殘雲之勢開始攻擊食物。

「這才象話,小表!」雷恩開心地大笑,一掌拍上她後背,害她幾乎嗆死,「繼續這樣吃,沒多久你就會壯起來。」

「繼續要我像今天這樣工作,一個禮拜之內我就會死掉!」她抽著氣,試圖咳出喉嚨里一塊野豬肉,懶得搭理笑得人仰馬翻的雷恩。

酒足飯飽之後,亞歷萬分渴望地看著床鋪。休息,她想,只要躺下來不動幾個小時,無異於置身人間天堂。

「還不行,小表,」雷恩又殘忍地拉她起身,「睡覺前還有不少工作得完成。得去查哨,檢查捕獸陷阱,我們也需要洗個澡。」

她嚇醒了,「洗澡?不,我不洗。」

「我在你這年紀時,也是得有人逼才洗澡。有一次我大哥還拿馬刷來替我洗澡呢。」

「有人逼你做事?」他難以置信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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