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在密布的樹木和灌木叢中摸索前行許久之後,她開始聽見人聲,「我聽見許多男人在講話。」她悄聲說。

武士回首難以置信地看她一眼,因他只聞風聲。等走出一段距離後,他終於也聽見了,訝然下,一叢密生的灌木被撥開,迎面就是營帳和克難物搭建的小村落景象。

一名由太陽穴直至衣領有道傷疤的灰發男子,拉住他們的馬韁,「沒事吧,老弟?」武士頷首後,那人望向她,「就是這個小表?」她屏息承受他的詳審,深恐他會識破她的真實性別,幸好他沒有把她當一回事,「雷恩在等你們,把孩子交給他,我們一起出去,你順便把消息告訴我。」點點頭,武士策馬朝他哥哥所指方向騎過去。

「他相信我是個男孩,」她半是感到高興,又覺大受侮辱,「雷恩是誰?」

「他是這群人的首領,雖然他才來沒兩個禮拜,卻能指揮得了這些人,你若打算在此久留,最好服從他的指揮,否則他會趕你出去。」

「法外之民的國王,」她近似夢囈般說,「他必定很兇悍,他該不會是個……個殺人犯吧?」

武士大笑她女孩式的情緒變化,但一看見她的神情,他便勒馬循她視線望向正前方,坐在矮凳上赤裸著上身正在磨劍的那個男子,依其架勢和氣度想必正是群徒之首。他是個大塊頭,肩寬胸厚肌肉債張,強有力的大腿裹在黑色緊身褲中。時正值一月,且又在陰寒無陽的森林中,他光裸著上身著責今人驚異,雖然隔一段距離她仍看得到他身上布著豆大汗珠,他的側面極為英俊,神情專註,不怒自威。

她頭一個知覺是她的心跳要停了,她從未見過任何男人像他一樣,力量似乎就隨著他皮膚沁出的汗水而生。人們說她的聲音中蘊涵力量,她懷疑她的力量是否堪敵此人無所不在的氣勢。

「閉上嘴巴,小心露出馬腳,他閣下可不會喜歡有個為他痴迷的男孩。」

「閣下?」她愣了一愣,「閣下!」她倒抽口氣,原來她所感受到的力量與氣勢,乃出自於他堅信世界屬於他的意識,原來他和派尼爾乃同一種人,傲慢自大,從小養尊處優,氣勢凌人的貴族子弟。

那男子轉身,一雙犀利的藍眸定定地望向他們,原來這就是她非得喬裝男孩的原因!此人挾其貴族身分要求所有人對他卑躬屈膝,而這群法外之民只因他的出身,就蠢得認定他有權指使他們,這兒乃危險之地。

「這位是雷恩·蒙特格利。亨利王聲稱是他的叛徒。」

「毫無疑問他是實至名歸。」她啐道。

武士訝然瞥她一眼,「他曾是亨利王的寵臣,被貶是因為他領軍前往韋爾斯途中,得訊其妹為羅吉爾·喬特耳斯爵士擄去,便——」

「就為一己之私!」她輕蔑道,「顯然許多無辜的生命犧牲在這些嗜血貴族手中。」

「沒有人喪生,」武士對她的態度大感驚愕,「羅吉爾爵士威脅要殺其妹,所以雷恩爵士只有撤兵,但亨利王指稱他不該領御林軍征伐私人戰爭,而視他為叛徒。」

「他活該,現在沒大軍供他指揮,他只有躲在森林裡操縱無賴之徒,算是聊勝於無。告訴我,這些人是否要殺要剮任他隨心所欲,還是有人替他服侍三餐他就滿足了?」

武士聞言大笑,終於明白她對雷恩爵士的敵意,顯然她所見貴族只限於派尼爾和他父親,相較起來她自是有理輕視雷恩爵士。

「過來坐坐。」雷恩拉住馬韁,仰望馬上疲憊的男子。

她頭一個念頭是——他能唱歌!有他這種低沈雄渾的聲音,一定能唱歌。但下一瞬間她就不再友善。

「下來讓我看著你,孩子,」雷恩道,「看你這麼瘦小,能幹活嗎?」

她從未跨騎過,這會兒只覺雙腿內側酸痛且僵硬,鼓起勇氣往下跳的結果是腿不聽使喚,慘兮兮地來個五體投地,她左腿傷勢仍隱隱作痛,雷恩好心上前扶她起身。

「把你的臟手拿開!」她輕蔑地斥道,伸手抓住馬鞍支持自己,孰料那匹蠢畜牲竟往旁一溜,害她又踉蹌幾步才穩住腳。

「準備好就過來,告訴我你究竟能幹什麼?」他雄渾厚實的嗓音聽在耳里恍若濃蜜。

「這就是我會幹的事,」她以迅雷之勢抽出身側小刀,直向他刺過去,雷恩於目瞪口呆之際不及走避,手臂近肩頭處被深刺了一刀,幸好被刺中的地方不是她瞄準的心臟。

她也呆住了,傻眼看著殷紅鮮血由傷口泉涌而出,她從未傷過任何生命,更沒幹過如此瘋狂之事,可惜她無暇思索自己的行為,或者開口道歉,甚至眨眨眼,雷恩已揪住她的褲腰,將她面朝下丟出丈許遠,一路滑行之際,由於她不及掩口,牙齒像耙般除過滿地泥上和落葉。

「看你還敢不敢撒野,小表?」雷恩斥道。

坐起身,她兩手忙不迭地除掉口中異物,抬首瞪向老遠外插腰佇立的雷恩,這一看她更火大了,雷恩四周現已圍了一群形容襤褸的男女,每個人都在捧腹大笑,露出一口黑色大牙,雷恩笑得最凶,兩頰上俏皮的酒窩更煽動她心頭那把烈火。

「來吧,」帶她來的武士扶她起身,「小心你的舌頭,否則他會把你丟出森林。」手指警告地嵌著她手臂,武士幾乎用吼的才壓住笑聲,「爵爺,請原諒這孩子,昨天有位貴族殺了他父親,燒了他的家,現在他滿心仇恨,恐怕分不出好壞,對你們一視同仁。」

雷恩當即一整面容,憐憫地望向她,她不由得一僵,立刻別開臉,她才不要他的同情。

「這是哪位貴族乾的?」雷恩關切的問。

「韋登漢伯爵之子。」

輕蔑地啐了聲,雷恩的臉扭曲了,「派尼爾,」他的聲音充滿憎恨,「那傢伙根本沒資格做男人或貴族,跟我來,孩子,我會教你認識並非所有貴族都是一個模子出來的,我正需要個隨從,你應該可以勝任。」

僅兩大跨步他就來到她身邊,一手穩穩地環住她的肩膀。

「不要碰我,」她忙不迭地跳開,「我不需要你的同情,也不要服侍你吃甜餅的閑差,我是個男人,自會以工作換取應得的報酬。」

「甜餅呵?」他頰上又露出頑皮的酒窩,一臉促狹地上下打量她,「我有種感覺,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份什麼樣的工作,你的手臂和腿真像女孩子。」

「你侮辱我!」她倒抽口氣,怕隨時會穿幫,伸手去抓小刀卻只摸到空刀套。

「你把它丟在地上了,」雷恩說,「這又是另一個錯。」他慢吞吞地由臀上斜掛的腰帶上拔出她的小刀,「以後我得教你不得輕易棄械。」他懶洋洋的用大拇指試刀鋒。「得磨了。」

「它利得足夠割斷你的喉嚨,」她自信地說,回他一笑,很高興能打擊他的自負。

好似才想起那血流如注的刀傷,他瞥了一眼傷口後才望向她,「來照顧我的傷吧,隨從。」他聲調平板地說,扭頭大步走開,彷佛她應該跟他走似的。

她當即決定不要待在此地,受那狂妄自大的人頤指氣使,她更討厭這群圍著把她當猴戲主角看待的人。

她轉向帶她來的武士,「我不要待在這裡,我寧願到別處去冒險,」說著,她徑自朝一旁等待的馬踱去。

「你八成是不懂得服從命令,」身後響起雷恩的聲音,下一秒她的脖子就被箍住了,「我可不會讓你這個小東西剝奪我要個隨從的機會。」

「放開我!」他推她向前時,她大叫,「我不要留在這裡,我也不會留在這裡。」

「你還欠我不少血,進去!」他將她推進一個大型營帳,極力抑住痛得想尖叫的衝動,她緊抱住營柱支撐痛得無力的雙腿,「布蘭姬!」雷恩咆哮道,「替我弄些熱水和乾淨的亞麻布來!」他再轉向她審視半晌,「你的腿受傷了,把褲子脫下來讓我看看。」

「不!」她驚呼,拚命後退。

他困惑地望著她,「你是怕我,還是——」他笑了,「害臊?喔,隨便你啦,」他在床邊坐下,「也許你是該不好意思,我若有你那雙腿,我也會為之羞慚,小表,我們會在你身上加點肌肉的。布蘭姬,把東西放在那裡,你就可以走了。」

「你不要我替你裹傷?」

她向來對聲音特別敏感,而那哀傷,略帶懇求與委屈的嗓音令她背脊發麻,她看見的是個體態臃腫,一頭骯髒糾結金髮的女人,她看雷恩的眼神彷佛隨時想吞了他一般。

她嫌惡地別開臉。

「小表會替我弄。」

「我才不幹!」她激烈地斥道,「讓她弄,這是女人的工作,她既然喜歡就讓她弄,我是不幹。」她笑了,想著也許她會喜歡做男人,可以逃掉那些得不著感激的女人工作。

雷恩以迅雷不及掩耳的動作,一手扣住她的大腿用力一扯,讓她整個人飛起重重跌在地上。

「你不但需要學規矩,也需要增加肌肉,你走吧,布蘭姬。」待帳中只剩下他兩人後,他轉向她,「我給你幾天的時間學習規矩,若不見效我只有親自動手整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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