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名至實歸

家人朋友看到佟一琮的花玉作品《拓》都露出了欣喜的神色。穆明也來了,也看了,卻蔫頭耷腦提不起精神。佟一琮當時沒留意穆明的神情,後來覺察有些不對勁兒,這種不對勁在穆明身上很少有。一般情況下穆明發蔫除非是沒肉吃了,「無肉不歡」是大家公認的綽號,但這種情形現在怎麼也不可能發生在穆明身上,就算全岫岩只剩下一塊肉,估計也會落進穆明的肚子里。還能有啥事讓穆明無精打彩,這事佟一琮才不浪費腦細胞,並不是倆人交情不好,而是因為倆人交情太好,好到他知道穆明憋不了一周,肯定找他嘮,竹筒倒豆子似的說個清楚明白。

實際是沒出三天,農曆小年的前一天,臘月二十二,穆明打電話給他。「晚上有空沒,喝點兒?」

佟一琮本來想說不去,他的心思不在吃喝上,都在玉上。按照老令,農曆小年前一定要剪頭髮,可他連個剪頭的時間都捨不得,頭髮長得插進了脖梗里。倒了是佟一琪逼著把他薅進了理髮店,這才算是清清爽爽地迎年。他在電話里聽出穆明的聲音不對勁兒,穆明喜怒形於色,高興生氣掛在臉上,露在嘴裡,換成平時招呼佟一琮喝酒,說出的話準是,「你小子晚上過來喝酒。」哪能像這樣子有商有量的,從強硬派變成溫柔派。他問,「咋了,這蔫呢?晚上我過你店裡。」

「別……別來店,咱們換個地兒,稍晚點兒,店裡弄的差不多了,咱倆換個地喝。」

「大冬天的去哪兒呀,要不你來我這兒,酒菜自帶。」

果然被佟一琮猜對了。

穆明鬍子拉茬,手裡拎著酒菜,穿著件深藍色的羽絨服出現了。沒看出瘦,就是蔫兒,像丟魂兒似的。

佟一琮知道穆明的性格,乾脆一個字也不問,倆人各自夾著菜,喝著白酒。時不時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

穆明到底沒繃住,「你不問我咋了?」

佟一琮嘴裡細嚼慢咽著,還是不說話,他知道,穆明肯定會說。

果然,穆明又開口了,「還記得那個蘭瑞兒不?」

佟一琮嘴裡塞著肉,嗚嗚地說,「混血妹,不,是少數民族妹。記著呢,長得漂亮,特有性格,一起去新疆那個。」

穆明的眼角突然出現了兩滴淚。

佟一琮拍了拍他的肩,「這還是花間浪子穆大少嗎?」

穆明這才把事情的來龍去脈一窩端了出來。蘭瑞兒去英國三個月了,這期間,偶爾會給穆明打電話。接著她電話,他能快活一星期,第二星期如果沒接著電話,他就像丟了魂兒沒著沒落,吃著羊腿,喝著羊湯都覺不出來香。後來乾脆和蘭瑞兒定好,每周一和周五固定時間通電話。

「人家飄洋過海和男朋友相會,你摻和什麼。不是總在花間走,片葉不沾身嗎?」佟一琮沒給穆明好臉色。

「別插嘴,聽我說。我這些話擱心裡快長白毛了。」

「長木耳得了,正好當下酒菜。」

「再鬧我跟你急。」

人家蘭瑞兒為啥去的英國,穆明比誰都清楚。蘭瑞兒半個月前在電話里告訴穆明,男朋友另有新歡了,一個英國女孩兒。「他們好半年多了。要是在國內時知道,我就不來英國了。」蘭瑞兒說這話時,語氣輕輕淡淡,像說著不相干的事。穆明當時就在電話里急了,「兔崽子,老子飛英國去,卸了他的羊腿。」蘭瑞兒勸他別衝動,「他那麼選擇是對的,要是跟我在一起,這輩子都不一定能拿到綠卡,人都現實,是我自己太傻了。」穆明在電話里罵了半天,最後一句,「瑞兒,回來吧。我養你。」

佟一琮問:「她答應了?」

「沒答應也沒不答應。我說讓她覺得難受就哭一場,她說沒啥可哭的,哭也改變不了啥。我想去英國,去看看她,或者把她接回來。」

「接回來以後呢?」

以後的事,穆明沒多想,他只覺得蘭瑞兒難受他就難受。「我知道我配不上她,何況我家裡還有老婆孩子,不能不管,但我的心真在蘭瑞兒那裡。」當初穆明並沒覺得蘭瑞兒哪裡特別,還覺得她是個貪錢的女孩兒,那樣女孩兒多了去了,在大街上隨手一抓,一抓一大把。這是個浮躁虛誇的年代,有多少女孩兒為了錢而奮不顧身,在那個時間段,穆明眼裡的蘭瑞兒就是那樣的女孩兒。接觸中,穆明漸漸感覺到,她和自己想像的不一樣,他是站在自己的角度在看她,不公平也不客觀。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困難,只是蘭瑞兒解決困難的方式,在他的思維觀念里顯得太特別了,特別到讓人難以接受,但細一想,除了那種方式,她還能找到更好的解決辦法嗎?誰敢說她沒嘗試過?倆人分開了,穆明才發覺,蘭瑞兒在他心裡扎了根。「瑞兒在英國的費用一直是我給出,我也不圖她回報什麼,我就是喜歡她,惦記她,希望她過得好。」

蘭瑞兒過得好壞佟一琮不知道。穆明過得不好是實實在在的。倆人喝完酒的第三天,穆明戴著超大口罩,圍著圍巾出現在了佟家。進屋也不摘,徑直鑽進佟一琮的屋,這才卸下了行頭,「不過了,這日子沒法過了,離,必須離!」

佟一琮仔細一瞧,穆明的一張大胖臉成了大花臉,明顯是「五齒釘耙」的傑作。不用問也猜到是呂秀的作品。

「我不就是說了句夢話嗎?從後半夜兩點開始吵,一直吵到五點,也不知道她哪來那麼大的勁兒,要殺人似的。」

「說什麼了?」

「瑞兒,我想你。」

佟一琮實在不知道怎麼說穆明好。清官難斷家務事。何況他這個婚姻失敗者,更斷不清家務事,自己的事還沒弄明白呢。站在責任的角度,他想罵穆明一頓,有老婆有孩子你還玩得啥勁兒,整天捻花惹草,以為自己是個情聖,結果怎麼樣,一樣陷進去。趁早收了心,跟老婆孩子把日子過好了,甭吃著碗里惦著鍋里。

站在男人的角度,佟一琮理解穆明,穆明和呂秀的婚姻本來感情基礎就薄弱,何況男人哪有不花心的?哪有柳下惠?除非是有功能性障礙,要不然都恨不得左擁右抱。有個叫周國平的大作家不是說過中國男人有五大夢想嗎?包括當官夢,十年寒窗,一朝當官,逞平生之志,耀祖榮宗;發財夢,錢是衡量一個男人是否成功的標誌;美女夢,擁有一個或多個美女;武俠夢,《少林寺》《霍元甲》開發了男人的武俠夢;隱士夢,滄海桑田,凡塵俗事,悟了,想隱紅塵之外,採菊東籬,南山觀雲。細一想,這五個夢說得一針見血,實實在在,甭管承認不承認,這不就是中國男人的追求和夢想嗎?只不過有的人人都活得虛偽,不願意坦然承認罷了。所以把這幾個夢藏著掖著,裝出道貌岸然的樣子,弄得一個個整天都在嚷著:活得累死了。佟一琮覺得不累才怪,又要渴望著,又要裝成無欲則剛的樣子,裝得累死了。

穆明雖然有可恨的地方,可他活得真實,活得可愛,活得洒脫。不過,既然不按套路出排,就得接受由此引發的後果。佟一琮不知如何安慰勸導穆明,心病都得心藥醫,這些事,還得穆明自己解決。

穆明又何嘗解決得了這些問題?骨子裡他從來沒想過和呂秀離婚,儘管他並沒愛過呂秀,但畢竟有個家,一起從苦日子過來的,細一想,和誰過日子不是那麼回事?可平淡的生活里,他總想多些色彩,他看似粗人一個,實際上浪漫著呢,可他的浪漫勁兒沒處使。比如他弄個燭光晚餐,呂秀會說他作什麼妖蛾子。弄個鴛鴦浴,呂秀問他在哪兒學來的?弄到最後,他把浪漫勁兒全用在別的女人身上了,這也是那些和他好過的女人對他戀戀不忘的原因。這其中自然也包括蘭瑞兒。

穆明的婚沒離成,呂秀拿刀架在了脖子上,「穆明你想離婚,除非我死了!」

穆家的年過得充滿了暴力。佟一琮家倒是和和美美,但這份和美在大年初六被程小瑜打破了。

雖然倆人結拜為異姓兄妹的事穆小讓沒反對,但這事佟一琮忘記和安玉塵講,確切地說,他故意沒講給老娘。在他看來,這不過是件小事,至多他和程小瑜當成兄妹相處就成了,實際生活中,倆人天南地北,各在一方,見面的時候有幾次?坐一起的時候又有幾次?不過是個心裡的念想。再說了,老娘因為當初離婚的事,對程小瑜耿耿於懷恨之入骨,在佟家,誰敢提程小瑜三個字,老娘和誰急。他做兒子的自然知道老娘心裡為啥恨,還不是因為心疼他,所以便把結成兄妹的事瞞了老娘,在他看來,老娘和程小瑜這輩子見面的機會,估計也不會再有。可這次他失算了。

大年初六,程小瑜帶著寶馬和帥哥司機登了佟家門,司機大包小包拎著跟在程小瑜身後,她進門叫起安玉塵,「媽,我來給您拜年了。」

安玉塵臉綳著,繼爾嘴角上翹,眼睛眯成了一條縫兒,從牙齒縫裡擠出一句話,「我受不起。」

佟一琮的腦殼像是讓人敲了一棒子,立馬蒙了。

佟瑞國、佟一琪更是不明所以,瞧著劍拔弩張的倆女人。韓風瞧瞧岳母,再瞧瞧曾經的小舅子媳婦,本就木訥,這一刻更是不知道說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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