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開眼界

穆小讓沒說成,原因是穆明打來的電話。

「像一隻活鬼,進來出去勿聲勿響呃,一句話沒呃,面孔瑟青,瘦的像個竹竿,衣裳老松呃,好像……伊是勿是搭上誒呃東西?」說這話的人是佟一琮的鄰居阿婆,她說的是佟一琮,聽她說話的人是程小瑜,地點是上海的鬧市街頭,她用的是方言,程小瑜不會講上海話,但她聽明白了,「像個幽靈似的,神出鬼末,出來進去悄無聲息,沉默寡言,臉色鐵青,瘦的像個人干,衣服松垮垮空蕩蕩,好像……他是不是沾了那玩意?」

程小瑜明白鄰居阿婆指的那玩意是毒品,搖著頭說,「您誤會了,他絕對不會沾那東西的,絕對不會。」

「怪不得儂要得伊分開,伊呃樣子實在是老勿爭氣呃,蠻好額一個男小孩哪能嘎勿上進。」鄰居阿婆不住搖頭,嘴裡嘖嘖有聲。「弄老靈額,無哈歡喜儂,跟儂分開是他沒福氣,上哪兒找儂這樣的?是不是因為他不上進,儂才和他分開?還是他做了對不起儂的事兒?」

程小瑜說了聲還有急事,辭別極具福爾摩斯究根刨底精神的鄰居阿婆。她堅定相信佟一琮不會碰毒品,可變成阿婆嘴裡的樣子她沒想到,佟一琮自理能力強,自我調解能力也不錯,他不是自甘墮落的男人,咋能成了哪樣?她心裡不得勁兒,惦記得心慌。她傷害了他,他難受他心酸他傷心她能想到,可他不能糟踏自己,他得對自己負責,他要是這樣就是個混球王八蛋缺心眼兒二百五。

罵夠了,程小瑜又開始琢磨,他找到工作沒?有經濟來源沒?還是弄點兒小玉件當二道販子換生活費?他說過要回岫岩,為啥還沒回?……一個又一個問號折磨著她,她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結束就是結束了,再折回去送上所謂的安慰在她看來和重新撕開傷口沒什麼區別,只會讓人感覺更冷酷更無情,她程小瑜拿得起放得下,但不無情不冷血,聽著佟一琮過得不好,她心裡不舒坦,她難受,她心疼,她著急。

程小瑜跟自己說:程小瑜,冷一冷,靜一靜,沒有過不去的事,佟一琮一個大男人啥兒事挺不過去?這世上比感情重要的事多了去了,比如事業,比如他的岫玉……勸歸勸,到了還是沒用,程小瑜幹什麼事都走神,和客戶約好見面,結果遲到一個小時。手下的員工看著都覺得她反常,一個特別會來事兒的下屬鳥悄兒問她,「程總,咋了?要不回去休息一下?」那位老總兼現任男友噓寒問暖,甚至問她:「你是不是要給我個驚喜?」程小瑜說:「沒驚喜,大姨媽剛報道。」老總在一邊說:「你是個壞東西。」

程小瑜心說,「我就不是個好東西。」她決定不裝了不犟了不硬撐著了,全當佟一琮是個好哥們兒,必須得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兒,要是他真那麼沒骨氣,就狠狠抽他一巴掌,當然不能打臉,那是佟一琮的大忌,直接踹他兩腳,要是他再頹廢下去,不自強自立,以後哥們兒也沒得做。

程小瑜敲門時,佟一琮正趴在床上讀書。每天窩在一居室里或躺或坐或卧或偎或趴或各奇形怪狀的姿態看書,佔據了他三分之一的時間。聽到敲門聲,他以為是收衛生費之類的阿婆,拉開門看到程小瑜,愣了一下神,各種滋味呼地鑽上來,片刻功夫,他做了一個請進的手勢,他注意到她猶豫了一下,之後便從他身邊擠了進來。

程小瑜直奔卧室,環顧一周,眼睛裡頭汪了淚。屋子還是那屋子,只是亂得難以下腳,窗帘上面的掛環壞了幾個,窗帘成了弔膀子傷員,歪擰著身子。被子胡亂地堆著,一角已經掉在地上,床上、地上到處都堆著書,各種造型,她隨意掃了幾眼,《玉雕造型設計與加工》、《賞玉與琢玉》、《辨玉》、《說沁》。臟成了灰黑色的白色棉襪東一隻西一隻地散亂在地上。排列最有序的是啤酒瓶,像一隊士兵整齊地站在窗檯下。沒再細看,她轉到了廚房,洗菜盆里堆滿了掛著油膩的碗盤盆,垃圾筒堆得滿滿的,從華豐到康師傅各種品牌的速食麵包裝袋筒里筒外佔領著各自的領地。

以前這個小家的家務事兒十之七八是佟一琮做,程小瑜以為她的離開不會影響他的生活,他什麼都會。當初他們沒買壁紙,因為他在牆上畫出來的比壁紙還漂亮;他們沒買衣架,因為他用鐵絲做出來的比大牌的衣架還有藝術氣息。他會做飯洗衣服收拾房間,就連襪子破了洞都是由他來縫補,而不是她,他是家裡的搬運工洗衣工修理工廚師保安針線工創意總監,他還會拉二胡吹口琴,是家裡的音樂師。這一刻,眼前的一切卻和她推想的完全不同,佟一琮的生活亂七八糟,不,應該說是糟糕透頂。程小瑜臉色由白變粉,由粉變紅,回頭盯著跟在身後的佟一琮,眼淚嘩的淌出來。

書里的內容開了佟一琮的眼界,最早的玉琮見於安徽潛山薛家崗第三期文化,距今約5100年。新石器時代中晚期,玉琮在江浙一帶的良渚文化、廣東的石峽文化、山西的陶寺文化中大量出現,尤以良渚文化的玉琮最發達,出土與傳世的數量最多。關於玉琮最早出現時的用途,考古界有人認為是古代紡織機器上的零件,有人說是古建築縮影,日本考古學者認為玉琮是窺測天文的窺管。1915年,法國學者吉斯拉刊文認為,玉琮是古代穴居時屋子中央的煙筒,也是家族祭祀的對象。1928年,安克斯認為琮是象徵地母的女陰性器,代表女的祖先。

他的眼神和程小瑜對視了一下,閃開了,轉過身打開水籠頭嘩嘩地洗碗。那個軟軟的嬌小的身子突然在後背緊緊環住了他。

佟一琮緊張了,因為程小瑜的眼淚,他怕她的眼淚,看了心會軟會疼。程小瑜在時,他儘力為她創造一份整潔溫馨浪漫,每天沉在裡面樂此不疲。程小瑜不在了他提不起興緻。他想反正是一個人的日子,過得隨性隨意隨心就成了,一個人進一個人出一個吃飯一個人睡覺一個人哭一個人笑,好壞有什麼區別?想怎麼過就怎麼過,自己覺得開心就成了。表面看,他懶得生蛆,實際上他變得比任何時候都更珍惜時間和精力,他想在最短的時間內完成他的計畫,他得規劃好時間和精力,來上海幾年時間,已經浪費了那麼多,他不能再浪費,也浪費不起。他減少了用在生活上的時間,比如洗碗,他會等到所有碗都用光了才開始洗,衣服同樣,食物也是一下子買回幾天的,直到彈盡糧絕再去採購,就連每天早上沖涼的時間,他也嚴格控制在五分鐘以內。他完全沉陷在另外的世界,那個美輪美奐攝人心魄的世界。關於這些,他不想跟程小瑜說,也不想跟其他人說,人要對自己的人生負責任,負責的最好態度是行動,是踏實地落實到每一天每個鐘頭每一分鐘里。

佟一琮心裡一緊,鼻子發酸,這樣的環抱對現在的他來說,太奢侈了。那麼熟悉又那麼陌生的嬌小身子剛剛挨著後背,他便不由自主地有了條件反射,緊張地一哆嗦,可他不能貪戀,因為後背那個身子里的心已經不再屬於他。理智提醒他不能沉陷,沉陷得越深只會越痛苦。他還愛著程小瑜,可他知道,放手是對程小瑜的成全,何嘗不是對自己的成全?既然放手,就不應該再留戀,而是要把那份情愛深藏在心底。他甚至有些恨程小瑜來看他,離開了,幹嘛還來安慰,要知道,每一次的縫補都會遭遇穿刺的痛,既然已經結束,何不幹脆相忘於江湖?都說時間是最好的葯,時間是能治好病,可傷疤總會在,程小瑜又何苦來揭這道疤?即使善意的安慰,對於他來說也是一種傷害。

顧不得手上的洗潔精,佟一琮掰開程小瑜的手,抽了下鼻子,他轉身面對著程小瑜,「瞧這屋子亂的,讓你見笑了……」

程小瑜說:「和我這麼生分?」

他還沒說出下一句,敲門聲又響了。這一次進來的人是拽著旅行包的穆小讓。梳著齊肩童花頭,齊密的劉海蓋住了額頭,娃娃臉,大眼睛,又清純又可愛。

程小瑜的出現讓佟一琮發愣,穆小讓的出現讓佟一琮吃驚。他心裡暗罵了一句,這倆姑奶奶約好的,早不來晚不來一起來了,這不是要人命嗎?再說了,穆小讓不是剛剛在岫岩安排了工作嗎?怎麼突然出現在這兒了,出差?和同學朋友出來旅遊?轉念之間,一個主意冒了出來。佟一琮拎過穆小讓的旅行包,撫著她的肩,倆人和程小瑜面對面。

倆女人盯著彼此的眼神里仇視多於友好。因為撫在肩頭的那隻手,穆小讓多了一份自豪,下巴微微向上抬高,像只驕傲的小母雞。程小瑜的眼神黯淡了,瞬間恢複如常,嘴角掛上了佟一琮熟悉而又久違的媚笑。那是他們剛剛認識時她臉上常有的笑,是他們在一起後,她偶爾會有的笑,是能要了他命的笑。

佟一琮目標明確,拉著程小瑜直奔玉石展區。翡翠、和田玉、壽山石、田黃石、青田玉、雞血石、巴林石、南洋玉、靈壁玉、珊瑚、水晶、瑪瑙、琥珀,佟一琮知道不知道,見過沒見過的玉石全都現了真身。佟一琮已經在各種宣傳中了解到,這次的博覽會集中的是全世界的頂級玉石,說是全世界,其實就是在中國,再擴大點兒,也就是有華人的地方。外國人懂得玩玉石的人極少,他們至多玩玩寶石。

果然,程小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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