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夫妻緣盡

河磨玉平安扣有了裂縫依然和平常一樣掛在佟一琮的脖子上,不僅因為老娘安玉塵的叮囑,也是因為習慣。孔聖人說過,玉有德,君子無故,玉不離身。佟一琮不敢說自己是君子,但他十足做到了玉不離身,一周歲起,這枚平安扣就跟著他,除了換掛繩,洗澡時都沒摘下過。多年過去,在他心裡,這枚平安扣已經成了身體的一部分。有了裂縫還掛在脖子上,更為的是一種信仰,佟一琮堅信河磨玉平安扣能保他平安。這不是迷信,而是一件件在別人看來不可思議的事件接連發生之後,他不得不相信的事實。比如他曾經在讀小學時被籃球架砸下毫髮未傷,中學時被穆明練習小李飛刀刀尖插入眼眶打了針血清恢複如常,高中時和同學去市裡參加比賽麵包車滾落山底,全車人全部奇蹟生還,佟一琮是全車傷勢最輕的一個……事情太多了,多到佟一琮記不清。就是這些記得清和記不清的事件加在一起,讓佟一琮篤定,這枚河磨玉平安扣是他的護體神玉。這事說是巧合就是巧合,說是天意就是天意,抓周時這塊河磨玉離他最遠,可他偏最先抓的就是它。

步凡聽完佟一琮講的車禍歷險記,對著那枚河磨玉平安扣仔細地端詳起來,眼睛一陣兒睜大,一陣眯小,不管大小,始終放著鋥亮的光。「一琮,我個人覺得,你和岫玉的淵源太深。或遲或早,你也會和我一樣。」

步凡的前句話,佟一琮深信。後一句,佟一琮沒聽明白,卻露出微笑。玄機,這個在老娘安玉塵身上適用的詞,在步凡身上也適用,玉通靈,沾玉的人有靈氣。

步凡起身關緊辦公室大門,坐到沙發上,和佟一琮面對面。「還要告訴你一件事,你也好有個心理準備。」

佟一琮心裡一緊,眼睛直視,步凡表情嚴肅,夾雜著暢快,說不出的怪異。

「我已經向董事會遞交了辭呈,不出意外,半個月內會有人接替我的工作,那人你也認識,估計你能猜出是誰。」

佟一琮點點頭,這個消息讓他又震驚又意外。他曾經設想過,有一天步凡會離開拍賣行,儘管步凡盡心儘力工作,看上去一門心思撲在工作上,可佟一琮看得明白,步凡把自己分成了倆人,心思一半在工作,一半在玉石。步凡在兩個世界裡不斷地切換頻道,從不混亂。佟一琮最初特別佩服步凡的切換能力,他也努力過,但卻做不到,後來,他想明白了,人心的容量有限,放不下太多,太擠了,心會撐破。步凡是在硬撐著,撐不下的那一天,或早或晚,總會捨棄一個。

對於接替步凡的人選,佟一琮猜是現在的副經理,那位工作能力很強,心胸略顯狹窄的上海男人,傳說中董事長的妻侄。不過,他最關心的不是誰接替步凡,而是步凡離開後要做什麼。

「中國有個特色,一朝天子一朝臣。公司里的人明裡暗裡差不多都知道我們倆個人關係走的比較近,加上……你以後在各方面要多加小心。」

步凡的話有些支吾,佟一琮明白指的是那位副總經理的個性,話到嘴邊卻沒說,也是因為步凡的性格,不願意講人壞話。步凡的叮囑,聽得佟一琮感動又難過,細想想,從最初走進這家拍賣行到現在,步凡給他的關照看似輕描淡寫,實際卻是沉甸甸地墜著人心。步凡知道佟一琮喜歡玉,只要是涉及玉石的拍賣會,每一場都會安排佟一琮從始至終參與。玉石相關知識,古玉鑒別方法,玉雕、繪畫、陶藝、文學等藝術門類,只要步凡掌握的,對他傾囊而授。只要方便,周末倆人準會同時出現在上海大大小小的古玩市場。

這幾年在職務和薪水上佟一琮只前進了很小的一步,程小瑜為這事時不時的敲打,有時還會說,「步凡不是真心當你是兄弟,要是真當你是兄弟,是真朋友,怎麼會不提拔你呢,倆人的好體現在哪兒呢?」佟一琮聽到這話,從不否認,也不認同。他知道,這事不怪步凡,步凡有步凡的難處,拍賣行要拍賣的物件那麼多,可是除了玉石珠寶類,他全沒興緻。至多再瞧瞧字畫類的古玩,這樣的情況下要求提職加薪,那是為難步凡,總得服眾吧,要不工作咋開展?真要提拔了也是為難他自己,沒興趣的事做起來不會讓人心裡暢快。但在玉石方面,佟一琮敢說和步凡在一起是提升最快的幾年,這種提升不顯山不露水,潛移默化,水滴石穿。不是有這樣一句話嗎?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行萬里路不如閱人無數,閱人無數不如名師指路。步凡是他好兄弟也是名師。

佟一琮鼻子發酸,說:「我最想知道的你還沒說呢。」

步凡的態度變得很暢快,「就知道你好奇這個。我已經正式拜師海派玉雕大師陳睿。」

聽到陳睿這個名字,佟一琮一點也不驚訝步凡的選擇了,步凡祖上是揚派的玉雕師,對玉石的那份痴迷早就融進骨子裡了,能夠遇到全國玉雕的一派宗師做師父,難怪連總經理都不肯做了,這個決定值得。

「關門弟子?」

「是。但年紀不是最小,師兄里有比我小十歲的。一琮,你特別像當年的我,這也是我特別喜歡你的原因。我們總是在矛盾糾結,總是跟社會較勁,其實是跟自己較勁兒,將來有那麼一天,你會清楚知道,心裡最想要的是什麼。過最想要的生活,才是最幸福。」

步凡說話時,眼睛看著辦公室的門,佟一琮覺得步凡的眼神有些飄,仙氣繚繞的樣子,像是那雙並不大的眼睛飛出了辦公室,看到了整個世界。他張羅請步凡吃飯,步凡拒絕了。「將來有機會我去鞍山,到時你得大請,帶我游遍鞍山。玉佛苑裡的世界最大玉佛,千朵蓮花山,還有千山湯崗子溫泉,都是我最嚮往的去處,要是鞍山市裡在有個綜合玉石交易平台就更完美了,彙集頂級的玉石,說不定我會樂不思蜀。一琮,我一直好奇,岫玉的產地在鞍山,為什麼鞍山市裡沒有建設一個大型的綜合玉石交易平台呢?鞍山可比岫岩更適合,畢竟是市裡,區位優勢、交通優勢都明顯,對資金和人才的吸引力也更強勁。」

這事不光步凡想不通,佟一琮也想不通。到上海這幾年他的眼界開闊了不是一星半點,讓他浪費腦細胞最多的內容從一而終是岫玉。每每想到岫玉,相關的千頭萬緒都會錯綜複雜連帶著冒出尖兒,知道得越多,他越為岫玉的將來擔憂:玉石產業發展太快了,早就從最初的資本市場升級為比人才、比品牌、比商業模式,這些恰恰成了岫玉發展的瓶頸。以前他覺得岫岩不錯,老百姓也挺有錢的,靠山吃山,靠水吃水,光是岫玉就能養多少人?跳出來才知道,他是坐在家裡誇自己,眼界太窄了,岫玉全賤賣了,虧大發了!岫岩本地縣域經濟發展程度較低,不利於人才的集聚和品牌的創立,至於商業模式的運作更有一定局限。如果把岫玉放在上海之類的一線城市,岫玉的儲運、保護措施成本又太高。這樣推算,鞍山市雖然在全國屬於三線城市,但和岫玉產地最近,交通便利,成本適中,人才充足,還能輻射全國,建設一個大型的綜合岫玉交易平台,同時融入文化、金融、收藏和家居各類產業,鞍山的玉石交易平台與岫岩原產地交相呼應,內外兼營,那岫玉的身價飆升,簡直不可想像……

佟一琮記得清末著名古玩收藏家趙汝珍曾經說:「居家無玉,宛如非士夫之宅第。服飾無玉,直同非完整之衣履。身上無玉,似不便與友朋相會。無玉之知識,直不能插入友朋集會之談話。」如果鞍山有一個綜合的岫玉交易平台,岫玉的普及會不會達到趙老人家所說的人人爭搶擁有?

這些念頭在佟一琮的腦子裡只是一個閃念,可能衍生的相關產業他更是想都沒想。其實在其他地方,也有人和佟一琮有了同樣的閃念,不過人家卻將閃念做成了現實。因為一塊石頭改變一座城市的神話成為了現實。

晚上佟一琮把步凡的決定講給了剛剛恢複身體重新回到崗位的程小瑜,程小瑜的第一反應是:「蟲蟲,新老總會不會把你裁了?你可是步凡的人。」

「不至於吧,裁人總得有個合理的理由,我又沒犯什麼錯誤,又不會影響他什麼。」佟一琮覺得這話說出來特別不自信,不自信不是由於他本身,而是那位新老總的性格,別說裁人,比那更絕的事做出來人們也不會意外。

「就看人家想不想裁你,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步凡的推測方向正確,程小瑜的猜測十環命中。新上任的總經理做的第一件事是減員增效,減員的名單一共五人,佟一琮三個字赫然在冊。新老總手段狠,不但裁人,還讓每個人都主動寫一封辭職信,要求字數一千字。幾個被裁的人當時就小聲罵娘了,「當自己是老師?給留作業?」

佟一琮沒用十分鐘寫完,三百字,「啪」地拍到了老總桌子上。佟一琮心想,你要是敢和老子說什麼,老子今兒就讓你見識見識什麼是東北爺們兒。老總沒好氣地瞪著他,正要發作,看看佟一琮比他還凶的樣子,著起來的小火苗自熄自滅了。

其他四個人找到佟一琮商量:「咱們不能任人宰殺,得找董事長理論理論。要不咱們寫個聯名信,小佟,你看怎麼樣?」

佟一琮笑笑,「我不參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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