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美玉擋災

若干年後,佟一琮回想過往,對老娘安玉塵的話堅信不疑,凡事都有定數。沒有送別玉石王離開岫岩,沒有參與玉石王的雕琢,就是定數。這個定數按老娘的說法,只因為他和玉石王的緣分不夠深厚,也是他的福緣不夠深厚。人與人、人與物、人與城都有定數,要遇到遲早會遇到;不應該遇到的,擦了肩彼此都不會多看一眼。這樣的道理有人說唯心,佟一琮堅信不移,萬事萬物都有吸引力法則,如果堅持相信,堅持吸引,堅持朝那個方向努力,想著念著,只要方向正確,一定會實現。這樣想一想,佟一琮會開朗很多,只是偶爾想到玉石王成了玉佛,自己卻遠在上海,離得那麼遠,他還是無法釋然。因為那樣的機會,這輩子他再也不會有了,唯一的安慰是索秀珏為他保留了一塊佛脈。

玉石王最終成為世界上最大的玉佛,正面是釋迦牟尼佛祖,背面是觀世音菩薩。一縷佛脈,一塊花玉,不算大不算重,寓意深。索秀珏親手交給佟一琮。送他佛脈時,索秀珏講起了玉佛雕琢時發生的故事。這些故事索秀珏不講,佟一琮會問。知道他會問,索秀珏不讓他猜。一老一少坐在索秀珏的創作室,喝了三壺茶,對坐四小時,講了十八個月的雕琢中發生的故事。

玉石王是七色花玉,色與色之間有的地方區別明顯,有地方混合不清,別說肉眼,即使用了工具也很難判斷。自然界本來就是神奇,隱藏著種種的未知和不可預見。雕琢佛像,最重要的是頭部,如果佛面出現「花臉」,是對佛祖大不敬,全國各地的玉雕精英們雕琢著,擔心著。玉屑紛紛撒落,佛臉漸漸顯現,人們吃驚地看到了「佛臉天成」的奇蹟。佛祖的臉是一處潔凈無瑕的深綠色,觀音的臉是素凈的淺綠。「除了佛祖庇佑,還能用什麼來解釋?單單到了臉上就成了素凈的一色。」索秀珏在問也在答。佟一琮點頭贊同這種說法,玉雕中有些物件是玉雕師的匠心,有些物件只能歸結為冥冥中的安排。

事情沒有完全順利的。觀音的右上方,琢玉師發現了一塊斑駁的黑玉,大家心裡都是一沉。來自北京的一位玉雕大師卻發現這是一條橫卧的盤龍,「肯定還會有吉兆」。最後果然,一隻黑玉的回頭鳳落在了觀音的裙擺上,龍鳳呈祥,渾然天成。

索秀珏知道佟一琮結不開的心結,普陀聖境、嫦娥奔月、唐僧與白龍馬、濟公和尚、齊天大聖、鰲魚擺尾……玉佛雕琢的故事講得細緻,算是慰藉,也是傳授。出現特別情況時應該怎麼去處理,怎麼更好地運用俏色。佟一琮聽得入耳入心,他知道,只要老爹在,就算知道再多,也是紙上談兵,不讓玩玉雕玉,那些經驗只是理論。可即使是理論,也讓他欣喜,只要是關於玉石的絲絲縷縷,關於岫玉的隻言片語都會讓他後腦勺都帶笑。

「後腦勺帶笑」這話是佟一琮和程小瑜有一次吵架時,程小瑜給出的評價。「除了說岫玉,你啥時不是一臉的階級鬥爭?」

佟一琮真像程小瑜說的那樣嗎?他自己一想,程小瑜的評價算是客觀,他為玉石王有怨氣,為上海生活有怨氣,為老爹不讓他碰玉有怨氣,總而言之,到上海幾年了,他並沒覺得開心,反而覺得生的偉大,活得憋屈。有時,他把這些歸結為自己的心量小,打小有事他就愛瞎琢磨,愛胡思亂想。細一推究,真正的原因還是心有雜念,自信不足。可這紛繁的世界,有幾個人能做到心無旁騖呢?現實的誘惑太多了,幾個人能抵擋得住?

幾年的上海生活,佟一琮和程小瑜之間有了太多的變化,住處變了,從三戶擠在一起,變成兩戶擠在一起,再到變成單獨的一室一廳。有了自己的私密空間,說話做事方便,可佟一琮和程小瑜都覺得丟了什麼。以前倆人做運動時輕著勁兒,憋著氣兒,每到關鍵,程小瑜都會薅過一隻枕頭,把原本誘惑的聲音堵進棉花里。現在不用捂了,卻少了那份激情,像例行公事一樣。激情啥時丟的,啥時少的,佟一琮說不清,程小瑜也說不清,世上的事本來就是這樣,日子過著過著就成了舊的,今天重複著昨天,明天重複著今天。只是這重複的日子會發霉,會生出黑斑點兒,一點點地在不知不覺中漚著兩個人的心肝。

兩人都是大學生畢業生,張嘴閉嘴都是包容、信任、理解。說得好時,感動對方,感動自己,眼淚珠子一個勁兒地滾。遇到了事,爭吵就像秋天的落葉噼啪地掉下來。爭吵最激烈的時候,還是春節,為的事是回家,回哪個家,回誰的家。佟一琮說自己的理兒:「不管怎麼說,你是佟一琮的媳婦了,回岫岩過年有啥不對?」

程小瑜自然要說自己的道理,「我先是爹媽的閨女,爺爺奶奶的孫女,後來才是佟家的媳婦。奶奶把我養大,陪奶奶過年有什麼不對?」

佟一琮說程小瑜記仇,對過去的事情耿耿於懷。程小瑜說佟一琮不講道理,為什麼就得回男方家過春節。倆人誰也說服不了誰,從進臘月開始,為了這事爭,為了這事吵,吵到春節也沒有結果,到了火車站,各自上了火車,各回各家。上了火車,兩人都是對著窗外掉眼淚,回了家,心裡惦記著彼此,可又誰都不肯服軟,都忘記了,人生的路上,除了向左向右,還有中間的一條路,你向左一點,他向右一點,手就牽上了,一起向前走的路才不孤單。

1997年春節前,倆人又為回哪個家爭起來。沒爭幾句,程小瑜突然一陣噁心,從床上蹦起,直奔洗手間,蹲在馬桶邊,上天入地吐得稀里嘩啦,吐完小臉煞白,趴在馬桶上哭了。

緊跟過來的佟一琮慌了,追問,「是不是在外面吃啥,吃壞肚子了?總告訴你,少吃麻辣燙之類的東西,一點兒營養都沒有,也不知道那些菜洗得乾淨不,你從來不信我的話,吃吧,這回吃到吐了……」

程小瑜拿好他遞過的水杯,白了佟一琮一眼,漱口,抬手抹去嘴角的水珠兒,再起身掙開佟一琮摟在腰間的胳膊,掙了幾下沒掙開,任由佟一琮扶著,晃晃蕩盪地回到床上,還是一個勁兒地哭。

佟一琮莫名其妙,心裡卻越發難受,抱過程小瑜,摟在懷裡。軟聲軟氣地問:「受啥委屈了?跟我說。」

程小瑜不作聲,哭得撼天動地,受了天大委屈的樣子。

佟一琮覺出反常,程小瑜有時候是喜歡無理取鬧,蠻不講理,以作自己為樂,可哭成這樣的時候不多。他的腦子裡轉出一連串的鏡頭:色眼眯眯的老總把程小瑜拽進了辦公室?客戶的大手放在了程小瑜的腿上?沒實現既定業績獎金全沒?……他試探著扔出了一個個猜想。

程小瑜騰地坐起來,「佟一琮,你想什麼呢?你咋那麼笨呢,豬啊你!」折回頭,扎進軟綿綿的被子里,使勁甩開佟一琮環抱著的胳膊。

佟一琮賴皮賴臉親了下程小瑜額頭。「我和你在一起啥時聰明過?在你面前智商一向為零,要不你打我幾下,打完就好受了。不過,講好了,不許打臉。」

程小瑜舉起拳頭,掄向佟一琮。邊打邊罵:「蠢豬、笨豬、岫岩豬!」佟一琮「哎呀」一聲,程小瑜問:「打重了,是不?」

佟一琮說:「打得再重也不怕,只要小祖宗你不哭就行了。」

程小瑜說:「你的小祖宗在這呢。」右手滑向小腹。

佟一琮愣了下,瞬間湧出一個想法,抽自己一個嘴巴,不怪程小瑜叫自己是豬,咋這麼粗心,這麼大的事,竟然沒發現?他立刻從床上彈起,抱起程小瑜,使勁地裹進懷裡,「我要當爸爸了,都怪我,是我太粗心了,我要把這個消息告訴老爹老娘,讓他們興奮起來。」

程小瑜說:「急什麼呀,再過幾天就春節了,咱們回去當面說不是更好嗎?」

又一個驚喜砸在了佟一琮頭上,他簡直不太敢相信了,剛剛還在為這事爭,瞬間程小瑜就改了主意。「小瑜,今年和我回岫岩過春節?」

「陪你回岫岩。不過,你得答應我,只能呆到初二,然後你和我一起去看爺爺奶奶。」

佟一琮想說,哪年我沒陪你看爺爺奶奶,是你從來沒陪我回岫岩,為這事每年春節我回去都像上刑,老爹的責怪還好說,佟一琪那張刀子嘴恨不能把我生吞活剝了。這些話他沒說出來,早先說過八千遍了,壓根跟風吹石頭似的紋絲不動。現在程小瑜主動提出要回岫岩,還是帶著佟家的下一代回,那些讓人不痛快的過去,因為這件事全部煙消雲散。佟一琮輕手輕腳地放下程小瑜,又在她腰後塞上了一隻枕頭,要知道,現在的程小瑜可是佟家的國寶級人物,那平平坦坦的小腹里,正在孕育著小佟一琮,不,也許是小程小瑜,無論性別如何,都是佟家的下一代。

他突然問:「剛才怎麼哭了?身體難受?」

「我還沒做好準備當媽媽,明明是在安全期啊?怎麼就……」

程小瑜說的是心裡話,到上海後,她和佟一琮商量有了一定經濟基礎再要孩子。為了這個約定,佟一琮嚴格遵守著程小瑜的安全期紀律,不敢冒失進軍。

一年時間過去,佟一琮改了主意。兩人的日子太寂寞了,要是有個小娃娃多好?有了寶寶就可以重新回到岫岩,過上電視廣告里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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