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海派玉雕

兒大不由娘,兒有兒世界,這話一點不假,佟一琮堅定不移要和程小瑜去上海。安玉塵連著兩天在家裡應該做什麼活兒做什麼活兒,就是不說話,也不看人,家裡的人和物全部變成透明狀態。佟瑞國屋裡屋外來迴轉,故意擋在安玉塵面前,安玉塵轉個彎繞過去。佟一琮跟在她屁股後面,安玉塵端盆,他給遞水,安玉塵洗臉,他拿毛巾。可安玉塵就是不說話,應該說的話,她用眼神說,用行動說,就是不從嘴裡發出聲兒。佟一琮低聲下氣說,「您老人家好歹說句話,行不?」安玉塵瞪了他一眼,眼神對眼神,躥出噼啪作響的火苗子,佟一琮沒敢接那火苗子,眼神朝下。

佟瑞國眉毛立著,一臉兇相,要吃人的樣子。

佟家的雞鴨鵝抻著脖子東看西看,不叫喚,不愛吃食兒。那隻老花貓變得更懶了,趴在窗台上曬著太陽,一動不動。佟家偌大的院子,安靜得嚇人。

佟一琮嘴角起了一堆小泡,程小瑜趴在他肩上,對著小泡輕輕吹氣,說:「按中醫的說法,這是急火攻心,要不然咱們來個先斬後奏?三十六計走為上?」

佟一琮腦袋搖得像撥浪鼓,「絕對不行!」他沒招了,求助老姐佟一琪。佟一琪進屋瞧了瞧安玉塵的架式,張了張嘴,沒出音兒。

第二天晚上,程小瑜走進了安玉塵的房間。安玉塵正在洗腳,程小瑜撲通跪在地上,小手伸進洗腳盆,抓住安玉塵白凈細嫩的小腳,抬頭直視安玉塵,「媽,您成全了我們倆吧,我們闖幾年就回來。」這是佟一琮和程小瑜商量的一招,佟一琮說,「老娘心軟,別人是刀子嘴豆腐心,老娘的心腸可是豆腐腦兒做的。」

豆腐腦兒心腸的老娘這次心沒軟,她硬生生從水盆里拔著腳,洗腳水濺了程小瑜一身一臉。程小瑜擦都不擦,抱住她的腿,腳還泡在水盆里,「我和蟲蟲是真心喜歡,我們倆只是想到外面闖一闖,媽。求您同意吧!」

安玉塵掙了掙,沒掙出來,冷著臉說:「你別那麼叫我,你不是佟家的人。」

程小瑜仰起臉,「可我真心想做佟家人,想做您的兒媳婦,想和蟲……想和一琮到上海闖蕩。」

安玉塵說:「你非要做佟家的媳婦?」

程小瑜說:「我願意做佟家的媳婦!」

佟一琮推門進來,和程小瑜一起跪在安玉塵面前,「媽,求你成全我倆吧。」

安玉塵沉默,腳盆里的水溫漸漸涼了,泡在水裡的腳丫子起了褶兒,像是一張被揉皺又打開的白紙。安玉塵終於開口,語氣軟綿綿,提出的條件硬邦邦:「要想出去行,但得先結婚,而且得立刻辦喜事。」

佟一琮心急,嘴角的小泡更多更密。他的腦袋一直耷拉著,不知道怎麼回覆老娘。這事不怪他急,換成誰都得急,安玉塵提出的要求違反常理。這是程小瑜第一次來佟家,哪有第一次進門就讓人家從姑娘變媳婦的?人家程小瑜可不是童養媳。何況佟一琮還沒見過程小瑜的家人,雖說不是封建社會,但婚姻大事總得徵求下雙方父母的意見吧,雙方父母總要見見面吧。結婚不是小事,再匆忙也得準備準備吧,就算不隆重,不奢華,也要說得過去才成吧。

程小瑜說,「我就覺得你老娘和別人不一樣,你還不承認,估計這種招式只有你老娘能想出來,也算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

這話換別人講,佟一琮得跟人掄刀子,從程小瑜嘴裡說出來,他也不愛聽,但覺得真是有些道理,這樣的事老娘怎麼想出來的呢?這不是明著逼人嗎?他在自己屋裡拿牆出氣,右手握拳咣咣捶開了,關節處打得出了血。

程小瑜站到他對面,他的拳頭變成了掌,撫在程小瑜胸前,腦袋也靠在了程小瑜胸前。程小瑜哄孩子似的撫著佟一琮的頭,說:「你也是,腦子不能拐個彎?」

程小瑜的彎子是把結婚宴變成定婚宴,岫岩有這個風俗,定婚和結婚沒什麼差別,也算是昭告天下,佟一琮和程小瑜從此以後就是兩口子了。

這個彎把事情轉成了皆大歡喜。三天後,佟一琮和程小瑜的定婚宴在佟家大院里隆重舉行,岫岩專門為婚禮做流水席的四十多歲大胖師傅帶著倆幫廚手腳麻利用帆布鐵架在院子東牆角支上了廚灶,屯裡的老親少友都來捧場,來了一家又一家,連吃帶拿,一場定婚宴下來,算了算收到的禮金,再算算各項支出,算是平衡。吃席的親友們就是納悶,怎麼只見佟家的新媳婦,不見親家公、親家母?佟家的定婚咋辦的這樣急?人們的眼神兒不住地溜向程小瑜的小腹,想從那兒看到些什麼,可怎麼看都是平平坦坦,不像是孕育著佟家的下一代。可佟家急的是什麼呢?

穆明帶著穆小讓來參加婚禮,穆小讓自己給自己倒酒,一杯接一杯的啤酒,人人都誇穆小讓好酒量,巾幗不讓鬚眉。穆小讓先是笑,喝到後來,放聲大哭,嚷著:「我再也沒小哥了,小哥讓人搶走了。」穆明生拉硬拽帶走了穆小讓,安玉塵送到大門外,一再叮囑:「照顧好小讓!」

定婚宴快結束時,索秀珏進了佟家大院,她在前一天去了瀋陽,緊趕慢趕往回返,才趕上了定婚宴的尾聲。安玉塵拉著索秀珏的手,眼睛裡亮晶晶。索秀珏這才知道定婚宴的來龍去脈,不住地說:「可惜了這孩子,記得小時候像長了天眼,一眼就能瞧出哪塊玉料好。」安玉塵聽完這話,突然昏倒,院子里人緊忙圍攏過來。她醒開眼,看看天,看看地,看看佟一琮,一把拉住了佟一琮的手說:「兒子,你非要出去,就別認我這個媽了!」語調不高,鑽進耳朵里凄凄慘慘,揪得心疼。知道事情底細的的鄰居們跟著不住嘆氣,有一位還順口說了句:「兒行千里母擔憂,母行千里兒不愁。」聽得佟一琮直想抽自己幾個大嘴巴。

佟瑞國說,「別聽你媽胡說,好男兒志在四方。你媽說話一向算數,答應婚事辦了就讓你們出去。」

是得出去,三十六拜都拜完了,東西也早收好了,佟一琮和程小瑜的衣物,來時什麼走時什麼,只是多了索秀珏送給佟一琮和程小瑜的兩隻龍鳳玉佩,雕著飛龍的是龍佩,雕著舞鳳的是鳳佩,兩隻佩都是正黃白色的河磨玉,玉質溫潤細膩,邊緣和背面帶紅皮,行內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上等的河磨玉。河磨玉是產自岫岩細玉溝外白沙河泥沙里的透閃石玉,潤度跟新疆和田玉不相上下,價值不菲。俗話說,玉不琢不成器,玉石的最終價值體現在雕工上,一塊普通的玉料經過巧妙的俏色和創意雕刻,價值會上升數十倍。上等的玉料,經過大師精心雕琢,融入個人的修養和功底,價值不可估量。通常情況下,機械雕制出來的玉石外觀大眾化,雕刻線條輕淺,深度完全一致。手工雕刻的玉石增加了色綹方面的配合運用,從設計到工藝拋卻了不完美的部位,從工藝到文化內涵,再到玉料自身特色完美結合,玉石充滿靈性。佟一琮看著索秀珏的作品長大,龍鳳玉佩那種精美細緻,靈動氣息,一看就出自索姨親手製作。佟一琮深受感動,不僅因為龍鳳玉佩的價值,更因為索阿姨藏在其中的厚愛。索秀珏把玉佩交到佟一琮手上時,只說了一句話,「別忘了岫玉!」這五個字差點兒弄出了佟一琮的淚珠子。差點兒弄出佟一琮淚珠子的還有他和程小瑜無限嚮往的上海生活。

佟一琮到上海時,世界發生了許多大事,蘇聯解體、東歐劇變,這些大事與佟一琮沒多大關係。同他關係最大的,是當時的上海,從火車上下來,佟一琮和程小瑜一樣,被上海這座現代化的城市吸引了。看到的一切,讓他只覺得眼睛不夠用,雙腳不知向哪兒邁。雖然還是自行車時代,岫岩根本看不到的無軌有軌電車卻是上海人的出行工具,岫岩街頭視為珍寶的桑塔納和夏利在上海大街上泛濫橫行,聽都沒聽過的地鐵已經在上海開始建設。在全國人民吹著統一的翻翹頭、腳踩踏腳褲的時候,只有資本主義才有的選美比賽已經在上海舉行,雖然不是什麼三點式的泳裝,也足夠讓人血脈噴張了。

有人說,上海到處是金子,只要一低頭就能撿到。佟一琮低頭了,不是為了撿金子,是為了生活。上海的生活並不像佟一琮想像的那樣,幸虧有程小瑜的高中同學幫忙,倆人很順利的在距離市區很遠的地方找到了和別人同居的房子,舊式筒子房,三室的房間,居住了三家。佟一琮和程小瑜的房間最小,只裝下一張雙人木板床,一張小桌子。程小瑜滿心歡喜,拉著佟一琮,按照上海地圖的指示從舊物市場淘來了兩把小椅子,一面大鏡子。佟一琮自己動手,利用空間,架起了躍層衣櫥和書櫃。站在門口向里看去,小小的房間從下到上分成了三層,第一層雙人床,第二層書櫃,第三層衣櫥。只是倆人起床時,必須得小心加小心,稍不留意就會撞到頭。

大學學歷並不是什麼金字招牌,上海高等院校雲集,海派文化發源地,遍地大學生,遍地求職者。查看報紙招聘廣告,到人才市場轉悠,在網上投簡歷,佟一琮一次又一次的希望無聲無息石沉大海。程小瑜很快便在一家房地產公司找到了工作,職務是售樓小姐,從投出簡歷到面試再到正式確定,不過兩天時間,順利得出奇,佟一琮清楚,其中的原因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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