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7 橘色的重生·守護的禮物

細雨。

九月,初秋。天氣驟然轉涼,路上行人都換上較厚外衣。

爐斧酒吧內,東牆貼著嫣紅的殺手排行榜。牆邊座位上,坐著兩男一女。

「我前女友是跨欄運動員。」嘉旻猛灌口酒,「三個月前,她劈腿,愛上別人。」

「劈腿……是練跨欄的緣故?」小琪問,綁著粉色絲帶的馬尾,像個高中生。

「……」嘉旻被這突如其來的吐槽弄得一時語塞。

小琪身邊的長髮男則一臉冷漠聽著嘉旻敘述,不時喝一口桌上的香草奶昔。

長發男名叫葉小槍,殺手排行榜位列第二,僅次於柯刀。

葉小槍二了太久太久,他急於擺脫這一不利地位。柯刀利用年假去南美看羊駝,再弔兒郎當下去,榜首位置很可能拱手讓人。

葉小槍用的是再普通不過的M40A2狙擊步槍,卻能在幾百米外輕易取人性命。

靜如石佛、苛刻自我。

葉小槍不能容忍失敗,狙擊精準如制導導彈,出道十年從未失手,所有目標皆一槍斃命。

如果殺手界還有柯刀戰勝不了的對手,那就是葉小槍。

王牌殺手總有怪癖,葉小槍也不例外。每年,他只為狙擊槍準備十發子彈,子彈告罄,僱主出價再高也拒不接受。

任務在身的當天,葉小槍會戴上白色手套,清早就到爐斧酒吧,不再點奶昔只喝烈酒,直到日上正中,手執黑色皮箱前往獵殺地點,即使路途再遙遠,也會趕在夜幕降臨前回來。

「你還剩幾顆子彈?」說完自己的愛情故事,嘉旻問,「我怕自己來晚了。」

「不晚!」小琪搶先道,「我家小葉今年還留有兩顆子彈!」

葉小槍卻伸出一根手指:「一顆。上周接了單生意,只剩下最後一顆。」

「好哇,接單也不帶上我!」小琪賭氣道,發現葉小槍壓根沒看自己,兀自收聲喝檸檬水。

「還好,不然要等明年才能雇你了。」嘉旻說,「有體面點的獵殺法嗎?不要傷到臉。」

「我會瞄準肝臟。」葉小槍簡潔道,「時間呢?」

「越快越好。」

「明天不行,生日不開槍。後天吧。」

「好。」嘉旻點點頭,喃喃自語,「只要在下月前。」他將裝了錢的紙袋推向葉小槍,離席,正好與進門的我擦肩而過。

「晚上好。」我搭腔道。

嘉旻笑得生硬,匆匆離去。緊接著葉小槍也快步出門,坐上出租,將小琪一個人留在雨後屋檐下。

「真慘,又被拋棄了。」小琪朝我自嘲一笑。

我禮節性回以笑容,心中想的卻是剛才異樣的嘉旻。

來爐斧酒吧,十有八九是為僱傭殺手。

我沒料到嘉旻會來這裡。

他要獵殺的,很可能是自己前女友,也是我的朋友——寧蕙。

下班後,只要沒陪女友的任務,我和柯刀喜歡逛書店。

在我二十多年的人生里,清風書店老闆嘉旻是唯一一個我深情唱出「劉老根,劉老根……」時,能會心一笑,他放下手中書自信接道:「你是一個啥樣的人吶啊啊啊~」

混久了你會發現,這個世上,想找出一個與你配合默契的人是多麼不易。幫你把說了一半的段子接下去,只聽上句便對聯般說出下句的人,一輩子也就只能碰上兩三個。

我們很快和這位來自東北的老鄉成為死黨,無話不聊。

嘉旻的父親是某著名企業巨頭,富二代的他從小養尊處優,卻天生加持智商優越光環,小學大學一路尖子學霸,全額獎學金保送到德克薩斯留學。

好了,這些我都能忍。

最氣人的是這傢伙長得很帥,細皮嫩肉高鼻樑,笑起來像金城武,足球還比金城武踢得好,鐵打的校隊主力,不知迷倒多少青春靚女。

真是不給他人活路啊。

不過,主角光環終於在大學畢業那年褪色殆盡。

那一年,嘉旻父親被詐騙血本無歸,老倆口喝安眠藥上了高速公路,只給嘉旻留下一筆不算多的遺產,和一套冰冷空曠的小居室。

嘉旻從沒受過這般打擊,抑鬱大半年才勉強振作,論文答辯也整整延遲一年。大學畢業後,他賣了老家房子,闖蕩美國。起先,憑著學生時代不錯的履歷,進入著名的甲骨文公司,卻在試用期慘遭辭退,原因很簡單,他無法適應高強度工作,而且,他的競爭對手比他更能吃苦,更有創造力。

之後,嘉旻拿出手頭資金,做過APP開發,搞過玉米種植,參與過影視短片製作,無一例外失敗,最後才開起書店,平日里寫寫評論,生活限死在四十平米小屋中。

我們認識他的時候,他的稜角似已被歲月磨平,對什麼都抱無所謂態度。

只有喝得多了,他才露出本性,紅著眼睛問我和柯刀,為什麼他的生活會變成現在的樣子,他明明應該能掌控自己人生,到底哪裡出了紕漏?

我和柯刀苦思冥想許久,好不容易想出一肚子違心話鼓勵他,卻發現他早埋頭睡著。

其實,嘉旻不知道,這才是正常不過的人生。年少時每個人都懷著壯志雄心,覺得屬於自己的宇宙廣袤無垠,充滿著無數可能性。隨著年齡增長,宇宙開始坍塌、萎縮,直到將我們逼到盡頭的角落裡,遍體鱗傷。

相比爛大街的熱血成功學經驗,如何在趨於平凡的日子裡活得開心,或許更重要一些。

不如意的日子裡,嘉旻遇到寧蕙。

寧蕙是我偷渡到德州認識的第一個女性朋友,職業跨欄選手,業餘喜歡寫作。黑框眼鏡,頂著修剪別緻的蘑菇頭,既知性又可愛,修長的雙腿叫人很難與運動員聯繫到一起。

我第一次帶寧蕙去清風書店,便留意到嘉旻非同尋常的眼神,胸膛也難得地挺起。

「這妞不錯!」寧蕙走後嘉旻說,好像黑夜中看到明燈。

「我勸你算了。」我毫不留情潑冷水。

寧蕙身邊不缺少男人,去年換了七任男友,被我們戲稱為「王下七武海」,今年只過了一季度就史無前例分了十個,奔著「十三太保」的目標進發。

「這隻能說明她之前遇到的都是混蛋。」嘉旻說,「我可不一樣喔。」

雖然都是朋友,我還是想告訴他,也許寧蕙才是混蛋。

寧蕙是可以推心置腹的死黨,但絕不是好情人。她喜新厭舊的惡習令人髮指,前一天還跟你情意綿綿,第二天很可能對你毫無興趣。

看到嘉旻重煥精神,我終於沒說出實話。讓他有些念想,或許不是一件壞事。

說來也巧,當時寧蕙單身,處於罕見的空窗期。饒是如此,仍與數名男子糾纏不清。她的前男友之一,某酒店高管傑哥顯然沒從分手陰影中走出,偶遇寧蕙與別的男人散步,不顧大庭廣眾,扯住寧蕙的蘑菇頭直罵街。

這事傳到嘉旻耳朵里,他默默打聽來傑哥工作地址,當天下午衝到酒店辦公室,對著傑哥面部就是一拳。

第二天,我偶然經過酒店,發現傑哥好端端在門口指揮保潔員幹活。快步趕到書店,只見嘉旻單手翻著新到的推理小說,右手綁著繃帶石膏。

「拳頭沒吃准部位,打在那傢伙石頭一樣硬的眉骨上。」嘉旻解釋道,舉起骨折的手臂給我看。

「……安全第一。」我費了好大功夫,才忍住沒笑。

沒想到的是,這蠢到家的一拳,讓嘉旻和寧蕙的關係發生了化學反應。

寧蕙來書店次數變得頻繁,甚至陪嘉旻去醫院複查。嘉旻拆除石膏那天,他倆請我跟柯刀到飯店裡搓了一頓,酒至半酣,向我們宣布在一起的消息。

「你明白那種感覺嗎,就好像之前的一切,都在為我們相遇做鋪墊。」寧蕙說。嘉旻在旁邊嘿嘿憨笑。

「我沒覺得。」我直截了當道。柯刀如往常般遊離,觀察自己手臂上新長出的一根白毛。

「討厭!就不能說些好聽的話!」寧蕙笑道。

「你們都是我的朋友,出了問題,我夾在當中會很難受。」我說。

「說得我們一定會分手似的。」寧蕙輕輕給我一拳。

「蕙蕙剛忙完賽季,我和她打算到沃德島度假,明天就出發。」嘉旻說,兩個人的手已纏繞在一起,「所以,今天也算給我倆踐行,大家高興點!」

在接下來數月里,我共收到三十多封來自沃德島的信件、明信片。

嘉旻和寧蕙在海邊租了幢別墅。清早,兩人漫步海邊,執手共看潮起潮落(信中原話)。喝完下午茶,寧蕙搬出電腦在陽傘下創作小說,嘉旻則躺在沙灘上注視著她,然後在不知不覺中睡去,醒來時,寧蕙已準備好豐盛的晚餐。到了夜晚……明信片和書信上沒有提到,我靠。

從信封里附著的照片中,我感受到兩人的濃濃愛意。掐指一算,他們在一起已有三個月,這著實創下紀錄,也讓我不禁疑惑:寧蕙轉性了?嘉旻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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