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峰迴路轉

海州的天突然陰了下來,連著幾場透雨後,空氣變得霉霉的。似乎隨手抓一把空氣,都能捏出水來。

于洋最近十分忙碌,連續一周沒睡過一個踏實覺了,坐在椅子上,眼一閉,就能生出夢來。但他不能生,這個時候,整個海東的目光是集中在他身上的,他成了漩渦中的漩渦。

一個月湖山莊,讓于洋獲得意外收穫,真是太意外了。本來還想,能在月湖山莊查到謝覺萍名下的別墅,再順著線索查下去,就能讓僵局鬆動,至少有理由對謝覺萍再次採取措施。于洋越來越堅信,外逃的駱建新是將關鍵證據交給了謝覺萍,這是他反覆研究謝覺萍這個人後得出的結論。這個女人太不一般了,集中了所有的悲喜劇。女人的悲,女人的痛,女人的幸福還有不幸,都讓她一個人嘗受了。這段時間,于洋把兩千畝土地大案的案卷材料還有盛世歐景樓盤相關材料全調到了手邊,有空就看,看來看去,得出一個結論。海東所有的網,都集結在這裡。海東所有的荒唐事,也都集中在這裡。

現在就差一根釘子,釘進去,然後在心臟部位按上一部窺探儀,所有的線,經線緯線粗線細線就都能一一捋出來。

這根釘子在月湖山莊意外得到。

于洋怎麼也沒想到,湯永康會住在那裡,光明正大住在那裡。得知這一消息,他先是驚得合不攏嘴,怎麼會呢,不是說早逃往馬來西亞了嗎,跟他姐姐湯永麗一塊逃的,怎麼會在大上海出現呢?當辦案人員明確無誤告訴他,湯永康就住在月湖山莊,公開身份是上海谷奇集團董事長時,于洋拍案而起,當即命令辦案人員請求上海警方協助,將湯永康緝拿歸案。

辦案人員沒讓他失望,儘管緝拿過程中遇到了一些阻力,湯永康毫無畏懼地亮出了幾張牌,揚言誰敢動他,先回海東問問這幾個人去,看他們答不答應。辦案人員還是毫不客氣地將他帶回了海東。

于洋當即向趙銘森彙報,趙銘森聽了,只給於洋一句話:「該怎麼辦就怎麼辦,不要怕別人說情,也不要怕別人干擾。如果別人施加壓力,你把壓力推我這兒,我頂著。」

奇怪的是,到現在為止,沒一個人說情,于洋也沒接到任何方面的威脅或恐嚇。海東很平靜,怪怪的平靜。北京也沒電話打來,暗示也沒。這就奇怪了,難道湯永康後面的力量都閉了嘴,不可能啊?

不管怎麼,于洋還是很快開展了工作,緊急抽調工作人員,迅速對湯永康進行隔離,開始密集式的審訊。同時暗暗再派出一支力量,在上海展開調查。因為這次去居然沒在那個別墅區查到謝覺萍房子,這事不合理。他覺得謎團還在謝覺萍這個女人身上。

幾乎同時,朱天運這邊也開口了。朱天運開口就跟戲劇一樣,別人都以為他要把難堪給到底,讓林組長他們無從下手。林組長他們確實也被他難住了,畢竟不是雙規,畢竟還要注意到他的身份地位,不敢胡來。可他又堅決不配合,要麼裝傻,要麼就非常原則地說那些讓人無從下手的話。可是他突然開口了。

還是要感謝茹娟。怕是沒人想到,打開這個結的不是別人,是茹娟。

林組長他們所在的賓館是極其保密的,戒備更是森嚴,甭說朱天運身邊的人,怕是連趙銘森于洋他們,想在這種情況下接近朱天運,都不可能。中紀委三個字,還是很有震懾力的。遠不像省紀委市紀委那麼隨便,那麼容易被人左右。但茹娟就能找進去,還能見到朱天運。

茹娟不是直接找朱天運,她找林組長。她跟北京那邊通了幾個電話,去賓館的路就為她暢開了。於是她打扮一鮮,非常時尚地站在了林組長面前。林組長看著她,不相信自己認得這個女人。可茹娟非說他們認識,在北京某家飯店還吃過一次飯呢。那家飯店林組長當然知道,離他家不遠,有親朋好友去,常在那家飯店招待。茹娟又說了兩個人,這兩個人的名都比林組長的名大,都是首長身邊的人,林組長確實也跟他們吃過飯。這下林組長就不敢懷疑了,認認真真跟她交談起來。兩人天南海北扯了一大通,扯得林組長雲里霧裡,不知道茹娟找他什麼事,好像嘛事也沒,但又扯著不走。後來當著他面,打了一電話,說幾句後,將電話送他手中,就傳來一個讓林組長肅然起敬的聲音。林組長本能地站起,身子筆挺,對著電話大氣不敢出,只顧著嗯。連嗯幾聲,那邊壓了線。林組長再給茹娟還手機時,手就開始抖了,目光也在抖。

不管啥人,總還是有怕的。不管你處在何種位置,總還有更強勢的位置制約著你。官場是這理,任何一個場也是這理。所謂任何時候都要保持低調,就是告誡你不要犯這種低級錯誤。

人可以栽在大事上,絕不能栽在雞毛蒜皮上。但太多的人就是毀在了雞毛蒜皮上,原因是他們沒把雞毛蒜皮當成個事。官場無小事,任何一件微不足道的事,都能毀掉一大批人,是一大批,而不是一個人。當然,官場也無大事,大事是小事堆積成的,你把每件小事都消化了,哪來大事?所謂的大事,就是跟你不沾邊的事,你能聽見但永遠也摸不著的事,因為你還沒到摸著它的資格!

林組長深吸一口氣,目光抖抖索索地重新擱到茹娟臉上,心裡此時已不只是敬畏了,很複雜。「慢待茹小姐了,做得不周的地方,請茹小姐多多包涵。」

「哪的話,林組長幹嘛跟我客氣呢,我也是聽說林組長在這邊,很辛苦,過來看看。反正我是閑上,想起誰就來看誰,林組長可不能怪罪哦,誰讓我們是朋友呢。」

「不敢,不敢,茹小姐說的對,我們是朋友,朋友。」林組長已經有點手足無措了,他真不記得自己有這樣這一個朋友,接完剛才那電話,更不敢冒失地拿茹娟當朋友。

茹娟莞爾一笑,露出一臉的嫵媚來:「對了林組長,你們在這邊辦什麼案啊,我看挺神秘的,我這人好奇,林組長能否悄悄透露一下,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茹娟扮了個鬼臉,她的樣子有幾分俏皮,更帶著可愛。

「這個……」林組長顯出難為情來。

「不問啦,知道林哥哥是欽差大臣,不敢讓林哥哥犯錯誤的。好啦,小妹告辭,不敢造次啦。」說著,真裝出要走的樣子。林組長這下急了,忙堵在她面前說:「難得茹小姐這麼有心,再坐一會吧,其實也沒啥,最近海州有位領導惹了點事,我們過來調查一下。」

「了不得,上次我就說,我們林哥哥絕不是等閑之輩,看,讓小妹說准了吧,都能查海州領導了?對了,不是柳大市長吧?」

「不,不。」林組長連連搖頭,本不想說是誰,但茹娟眼巴巴地等答案,終還是拗不住地說:「不好意思,是天運書記出了點事。」

「真的啊?」茹娟做出非常吃驚的樣子,接著又問:「怎麼會呢,我可從沒聽說朱書記有什麼不良嗜好啊,還一直想認識他呢。」

「你不認識他?」林組長被茹娟弄糊塗了,臉上起滿狐疑。

「我算老幾,能認識這麼大人物?哎,能不能讓我去會會他,就看他一眼,我太好奇了,還從沒見過你們紀委收拾別人呢。」

「不是收拾,是調查。」林組長糾正道。

「都一樣,公安抓壞人也說是調查。」茹娟吃吃笑出了聲,見林組長面色不好,忙拿手掩住嘴,傻傻地等林組長回答。林組長不好拒絕,但又不敢隨便答應,猶豫著問:「茹小姐真想認識他?」

「想啊,我是商人,哪有商人不想認識官的,快幫我認識一下吧,機會難得喲。」

「好吧。」林組長默了半天,終於道。其實他已知道茹娟今天來的目的了,可惜他權位太低,阻擋不了,於是裝傻道:「我們有規定的,見面不容許超過五分鐘,茹小姐千萬別見怪呀。」

「用不了五分鐘,又不是跟他談情說愛。」茹娟扮出鬼臉道。

看見茹娟的一瞬,朱天運楞住了神,不過很快,他就裝若無其事。林組長陪茹娟進去,沖值班人員示了個眼色,值班人員看了一眼茹娟,跟著林組長出來了。屋子裡只剩了茹娟跟朱天運。

「不錯嘛,挺享受的。」茹娟道。

「是啊,好享受,茹大老闆怎麼來了,看熱鬧還是?」

「少說話,他們不知道我認識你。」茹娟趕忙提醒朱天運。朱天運笑說:「我倆本來就不認識嘛,對了,茹大老闆也調紀委了?」

「少奚落我,現在沒心情聽書記訓人,也沒時間。怎麼樣,手裡牌還不想打出去?」

「什麼牌?」

「什麼牌書記應該清楚,玩玩就行了,別把小戲當大戲唱,不值。」

「什麼意思?」

「一件小事玩這麼大,書記不覺得太浪費時間?書記的時間可是相當金貴的啊,別因小失大,讓外人鑽了不該鑽的空子。」

「你個小丫頭,雲山霧海說什麼呢,我朱天運聽不懂。」

「聽不懂最好,當我沒說。」茹娟扭過臉來,嘴上裝生氣,其實小丫頭三個字還是狠狠地撞擊了她,讓她覺得心的某個地方猛烈地那麼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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