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35節:所謂良人(2)

第35節:所謂良人(2)

承德見他老子誇獎他,愈加得意起來。他常形容憲兵隊里各種刑罰之可怕,彷彿這個執刑的人就是他,多麼的威風!他把這個班長形容得天人似的,好像中國四萬萬五千萬人的性命都捏在他的手裡,說得鳴齋先生也害怕起來了,便說這種人聯絡是要同他聯絡,但是也別太親近了,豈不問伴君如伴虎乎?千萬不可帶他到家裡來,小眉又是這樣的年輕……

承德道:「是呼,我也知道你老人家是怕事的,所以這位平並樣三番四次要來,給我三番四次的擋駕住了。他說:「黃樣,我同你是弟又一般,我要到你店上去拜訪滾滾。』日本人「人家太太為娘娘的,我也知道小眉不會應酬,他們武人又生得鬍子滿腮怪伯人的……」說到這裡,連老實不多開口的婆婆都把臉嚇黃了。

後來有朋友告訴我說;承德在有一個晚上同三五酒肉朋友到某小舞廳去,吃了茶坐了檯子定規不肯付現款,他們要簽字,說是;「俄們都是憲兵隊里的翻譯。」舞廳大班問他們是那一個憲兵隊,他們把眼睛瞪著嚷道:「憲兵隊,就是憲兵隊,又有什麼這個那個的?」人家見他們不是正路道,便一面敷衍著,一面打電話到附近憲兵隊去,結果憲兵隊派人來了,很兇的樣子問了他們一番話,還狠狠的揪著他們的頭往壁上撞,舞女們瞧著都吃吃掩嘴笑了,承德見不是事,趕緊鞠躬如也軟求,總算給教訓了一頓釋放出來。那夜裡我想起他回來時似乎像一隻斗敗的公(又鳥),垂頭喪氣地,良久,這才對我苦笑道:「你千萬不要對別人講,我是……我是與重慶方面有聯絡的,他們知道了,所以翻臉拷問我,虧得我同班長有交情,哼,若是換了個別人呀,恐怕他的腦袋早已要搬家了。」我聽著心中不免又驚又喜。

然而承德卻始終沒有拿進過錢來。鳴齋先生疑心他在外面胡亂花掉了,便嘰咕道:「千里做官只為財,你如今一天忙到夜,替他們辦的公事也不少了,怎麼沒有獎賞金呢?」承德笑道:「爸爸你不是常說的長線放遠鷂嗎?他們是常要給我一些軍票,我說現在用不著,我同你們是好朋友,幫你們忙是交情,不是講鈔票的,所以他們更加信任我。將來他們也許要組織一個調查機構,範圍大極啦!只要我做一紙報告上去,哼,不管他是什麼大亨,也要吃不消哩。」鳴齋先生聽了半信半疑的應道:「如此敢情是好。我頂恨那批奸商,發國難財的,他們在大量走私我都知道,那時候我可以供給你資料,把他們財產一個一個都充起公來,看他們還來神氣不神氣?尤其是宋文卿的兒子,不是我氣他不過,這小子實在沒良心,哼,這遭也要他看看我的顏色了。但是這機構究竟什麼時候可以成立呢?」

「快了,大概不出一個月。」承德欣然回答。於是他們父子倆就去買了一碗醬肉還燙一壺酒,喝得醉醺醺的歸寢,各自做著揚眉吐氣的好夢。

然而承德所說的機構終於沒有成立過,鳴齋先生卻沉不住氣,早已在老朋友輩跟前露出些口氣過了,敏感的人就送東西來,常來探詢成立的日期,鳴需先生起初也學承德的口吻說:「快了,快了。大概不到一個月光景。」後來看看半年也過去了,他比承德老實,卻總覺得無辭對付大家,只好索性裝病不會客了,心裡暗恨承德欺騙他。承德聽見冷笑道:「誰又來騙你呢?老實對你說,這種不露面的調查工作我是不願干,前天我同幾個朋友到一座橋上算過命,瞎子先生說我身強殺旺,是個出將人相的命,所以我同班長商量要組織個軍隊,我做司令兼軍長,我那時腰系大刀,足穿長皮靴,走起路來閣,閣,閣……」

鳴齋先生漸漸不相信他了。

直到鳴齋先生死後,承德因為婆婆太老實了,他說一句便相信—句,未免也沒趣,所以常常朝著我吹牛。他也了解我的心理,知道我不很信任他說的話,因此他常拿出證據來給我看,有時候是一些樣品,說是他托朋友定了這許多貨色哩,有時候也拿些日本點心回來,說是班長太太親手制了送給他的。其實樣品可以向經售的商人索妮即不定貨也不打緊的,至於日本點心,北四川路一帶更加多的是,安知他不是自己出錢買來的呢?但是我當初不明真相,心裡還是半信半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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