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5節:同樂會中(1)

第三部分

第25節:同樂會中(1)

七、同樂會中

就在我姊姊初中畢業的那年,學校里開一個同樂會,節目規定有話劇,舞蹈,魔術等等。眉英她們一級決定演好《孔雀東南飛》,由眉英飾蘭芝,承德也在其中扮演一個不很重要的角色,但卻叫他做事務主任,因為他的爸爸可以幫他借不少衣服及台上應用的道具,學生團體沒有錢,做事務的人不但撈不著外快而且還要貼車錢等等,所以大家就叫這位錢莊小開黃承德來擔任了。

承德自是欣然從命的。連鳴齋先生也覺得高興萬分,兒子可以當事務主任了,自然應該玉成其美,因此他把長袍馬褂瓜皮小帽之類統統借給他們用去了,雖然知道這些青年們都毛手毛腳,容易把東西弄髒,但是他也不可惜,兒子才是真正的無價之寶呢,只要他能夠成功,只要他受人注意,只要他將來能夠為黃氏祖先爭光,他是情願花費任何代價都不惜的。

同樂會開幕了,先是校長致辭,報告學校情形,觀眾當然不大感到興趣。那天我同母親也往看,因為去得早,所以坐在前排。好容易盼到上演好《孔雀東南飛》了,啊!我真想不到姊姊會做得這樣的凄婉動人。她受著惡婆婆的壓迫,丈夫在舊禮教觀念下,對她也愛莫能助。他不敢為她擔當這個不孝的惡名,雖然他也知道自己母親的舉動是不合理的,但是他想不到反抗,最後卻是把她當作一個犧牲品來「休」掉了。我不忍再聽她的哀哀的告辭:「當我初來的時候,小姑才能扶床而走,現在我要去了,看看小姑已經長得與我一般高大。」她的青春年華就在「三日斷五匹,大人故嫌遲」的勞而無功情況下白白犧牲了。回去以後,她的母親也是使她不能安定住下來,哥哥逼著她去嫁給府君的兒子,拿她來做自己巴結上司的工具,終於她死了,賺得無數觀眾的辛酸之淚,我與母親也撐不住哭了。

這時候承德陪著一個四五十歲的商人走過來,說:「這就是家父。」我母親不好意思地急忙拭乾淚痕,叫我喊鳴齋先生為「老伯」,我照著喊了,聲音還帶些哽咽。鳴齋先生說:「大小姐的戲做得真好,如此賢淑的女性,真是難得的。」我不知道他是在稱讚我姊姊本人賢淑呢?還是在稱讚她所演的角色蘭芝的賢淑,只見承德笑嘻嘻地說:「她是我們一級里的高材生,品學兼優的。」自然我的母親也同他們客氣了幾句。

以後就是仇蓮華小姐的海神舞。她的頭上纏了許多銀絲,身披粉紅舞衫,轉來轉去的,我也不知道這究竟算是怎麼一回事。她生著一張圓圓的臉,膚色不大白,但是眼珠卻活動,一溜一溜的想勾人魂魄。鳴齋先生看了搖頭道:「這種妖怪似的女學生,怎麼也叫她上台丟醜?」承德慌忙替她辯護道:「這是在跳海神舞,海的女神!」鳴齋先生冷笑道:「什麼海的女神,簡直是妖怪,河蚌精!」承德不敢多說,只得一笑而罷。

我說:「媽,我們要到後台去看看姊姊吧。」承德笑道:「不用去。我剛才正在化裝室里,看見你姊姊下來了,兀自嗚咽著,大家一哄而前向她慶祝她的成功,你姊姊更加感動得淚流滿面,好容易由我哄她轉悲為喜了,此刻想已卸妝完畢,她還有別的事,我們不用去吵擾她。」母親在窮也說:「是的,讓她好好兒做事情要緊。」又說:「小眉,別多講話,台上要表演魔術哩。」

於是承德也跑進去照料一切了,鳴齋先也不願回去,便擠坐在我們的旁邊。他一直不停的讚美著姊姊,說是如此賢淑女性,討她做妻子是頂幸福的,又說她既有學問可以幫助丈夫的事業成功,又可以教導兒子。啊,將來她的兒子一定更了不得的。

母親聽了似乎很難為情,又不會多客套,只好笑著說:「她今年才十五歲哩,雖然初中可以畢業了,女孩子家到底不中用。」鳴齋先生沉思片刻,欲言又止的,最後才輕輕說道:「比我們的承德少兩歲,承德因為在店裡讀了幾年古書,所以入學得晚了,恰好與她同級。」母親沒有話說。

最後姊姊才笑容可掬的來找我們了。看見鳴齋先生,她就恭恭敬敬的喊一聲:「老伯。」她到黃家去過,所以早就認識這位老伯,鳴齋先生十分高興,她說她真是賢惠極了,像這種好女兒現在世上是少有的。他說:「這世界,唉,都是新派搞壞的。像我們這種老法家庭也不好,我主張女子學問是應該有學問,不過舊道德也不可忘了,相夫教子最要緊,這裡的總務主任是我好朋友,我幾時要詳細對他說一說,女學生要教她們相夫教子頂要緊……」我聽了心中很著急,恐怕他當著姊姊的面,又要說出娶她為妻最幸福,必定能夠養好兒子等話,幸虧姊姊還沒有料到這一層,只是微笑傾聽著,聽到他讚美她的賢惠的幾句話,她的臉上有些怕羞樣子,謙虛地低下頭微笑,她穿著淺藍色布校服及黑綢短裙,清瘦如三秋之菊,一種說不出的高尚之美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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