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1

我曾經,曾經那麼卑微地幾乎像是膜拜神一樣地愛著你,可是,我所付出的一切,只是卑微,卻並不卑鄙。

「……聽說她拒絕任何男生的追求,也從不和任何男生講話,每天獨來獨往的,像個修女。」

想到校友錄上的留言,周淺易見到白木珊的剎那慌了神兒,抿抿嘴唇,木訥地不知道如何開口,打好上千遍的幾乎可以背誦下來的草稿在見到白木珊後,忘得乾淨又徹底。

「我……那個,呃,我是說,左左,可以先洗把臉嗎?」周淺易語無倫次地解釋,「看在我在這裡勞動了半天的情分上,就算是你要趕我出去,好歹讓我洗把臉。」

——這一聲「左左」叫得白木珊有片刻的失神,縱然現在的她戴著厚實無情的面具,也不由得身子一僵。

中學曾經憧憬過無數次周淺易喊她名字的場景,從未曾想到,這聲本該掀起她心湖漣漪的稱呼,竟然遲到了這麼多年。

她指指洗手間的方向,沒有說話,在沙發上坐下來。

等到周淺易洗過臉來,她依然保持著之前正襟危坐的姿勢。

她壓抑太久,終於緩緩說道:「我不知道你從哪裡知道我的住址,來找我想做什麼?周淺易,過了這麼久,你對我的羞辱還不夠嗎?你對我的傷害,比你想像中的還要深。深到……完全不需要你,大老遠地從燕城過來,再重新對我的尊嚴進行踐踏。你,或者你朋友想要達到的目的,已經遠遠達到了,甚至,會持續更久。」

她轉過身去,背對周淺易,「從上大學開始,到現在,已經有五年的時間吧?我常常做噩夢,夢裡會有你,會有苗言東,會有很多的陌生人,你們把我團團圍住,用難堪得我都無法啟口的語言,孤立我,辱罵我……醒來的時候,就算是夏天,也時常驚出一身冷汗。這些年,我把自己徹底封閉起來,也不過是這個原因。縱然現在已經離開了校園,成為上班族,那些噩夢,依然不肯放棄我。我像是過街老鼠一樣,過著一個人獨來獨往的生活。除非萬不得已,從不同任何男生打交道,更談不上說話或者聊天。所有這一切,都是拜你們所賜。我應該感謝你,感謝你們,讓我喪失了愛的能力,喪失了跟任何異性溝通的勇氣。我也無法相信任何人,會對我產生愛意。」

「左左,其實我……」

她沒有理會周淺易,繼續說:「可我經常不甘心地想,我到底做錯了什麼呢?會讓你們如此對我?好吧,就算是我交友不慎,說了不該說的話,影響了苗言東和吳棋的愛情進展。可是,周淺易,聰明的你,請你告訴我,我有做過哪怕一分傷害你的事情嗎?我想了很久,很久……我承認,我曾經,曾經那麼卑微地幾乎像是膜拜神一樣地愛著你,可是,我所付出的一切,只是卑微,卻並不卑鄙。」

周淺易默默站在客廳沙發扶手的一角,心中深受震蕩,他怯懦開口:「左左,我想說,其實我今天來,是想要鄭重地向你道歉。」

白木珊迅速地瞥了他一眼,滿臉驚訝。

他鼓起勇氣,繼續說道:「我不敢祈求得到你的原諒,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再封閉自己。你是那麼好的一個女孩,不要再因為當年我們犯下的無知錯誤而傷害自己。我知道,可能我說這些,遲到太久。可是,我想要你在以後的能夠過得很好。那時,我不懂事,所做的事情,很大程度上影響了你的生活,甚至更多。是我太無知年少,拿著兄弟義氣當飯吃,動不動就熱血沸騰,跟炮仗似的,別人一點就著。我並不懂得……並不懂得那時你對我的情意,當我懂得的時候,已經太晚。」

白木珊背對著他的身體此刻慢慢轉過來,默默直視他的眼睛,似乎想要對他說的這些話一探真假。

「我知道這麼說不合適,但,你可能不會想到,在看到聶雙寄來的那篇文章後,我內心的愧疚,不會比你現在所受到的重創要輕。大學畢業後,工作了,我常常會想,最沒有心機最隨心所欲最坦誠相處的時光,恰恰是那時的學生生涯。每個人,年少的時候都會說錯話、辦錯事,或許也都傷害過他人,但不是每個人都能有道歉的機會。若是今天我的到來,和我說的這些話,能夠解開你的心結,那比什麼都值。」

房間是長時間的靜默。

周淺易緊張得大氣也不敢出,他不知道他說的這些話,白木珊能聽進去多少,又能相信多少。

偏偏在此時——咕嚕。

沒吃午飯晚飯的周淺易非常尷尬地聽到自己的肚子不爭氣地抗議著。他用手遮住嘴巴,咳嗽了兩下以作掩飾。

咕嚕。咕嚕。

真夠丟人的。又是兩聲。

白木珊忍不住笑,釋然道:「你先坐一會兒,我看下廚房有什麼吃的。」

「呃……」

她撇下他,走進廚房,在廚房裡叮叮噹噹忙碌一番後,桌上擺了一大盤醬油雞蛋炒飯。鮮菇炒肉和蒜蓉苦瓜的香味在客廳里飄蕩,他不由得咽了下口水。再抬頭,白木珊像變魔術似的端著一鍋玉米排骨湯出來。

見他驚愕的表情,白木珊歉意地解釋:「排骨湯是我昨天晚上吃剩下的,但是還沒有壞,你不會介意吧?」

他搖搖頭,坐到餐桌旁。

噴香的醬油雞蛋炒飯扔到喉嚨里,恨不得把舌頭也吞下,排骨的勁道剛剛好,他從來沒有吃過燉得如此熟爛又不油膩的排骨。鮮菇和肉的味道混在一起,苦瓜帶些甜,又有微微的苦,他顧不上斯文,大口地吃起來。

周淺易風捲殘雲般吃光桌上的飯菜,末了抹抹嘴巴,心滿意足地拍拍肚皮,嘴裡還意猶未盡地叫著「好吃好吃」。像是知道她已經肯原諒自己,周淺易的表情坦然極了,甚至毫不客氣地斜倚在椅子上,同她開起玩笑:「有沒有考慮當個廚師?」

她搖搖頭:「餐費兩百元,另外,時間已經太晚了,你可以住在我隔壁,反正小琦搬走了,空著也是空著。」

原來那個女生叫小琦。

她從房間拿出一套被褥,對著發獃的周淺易問:「住宿收你多少呢?」像是有些為難,「嗯,就按個標間算吧,算上餐費,加一起,五百塊,沒問題吧?」

周淺易牢牢盯住她的眼睛,深褐色的眸子清涼如水,表情平靜自然,沒有半點做作之感:「左左,謝謝你……」

白木珊聽出他的肺腑之言,所謂的謝謝,當然不止是這頓飯,而是這麼多年的心結終於放下,能夠坦然面對對方時的輕鬆。

……

病床上的周淺易講完,聶雙問:「後來呢?」

「後來,就是她陪我去轉了北京的幾個旅遊景點,吃了北京的小吃。」

「我不是問這個啦……」

「哦……你不都知道了嗎,領導打來電話,要我務必參加第二天的會議,我急匆匆往燕城趕,路上收到她的簡訊,正看著,就出車禍了……」

聶雙急得直跺腳,「你怎麼就不明白我啥意思呢,我是說,你們倆,就沒擦出點啥小火苗來?」

「壞了壞了……」周淺易大叫,聶雙不知道他是不是故意岔開話題,「我還沒給她回簡訊呢,千萬別讓她多心,趕緊把手機拿過來。」

聶雙嘖嘖笑著,把周淺易的手機遞過去,他快速地動了幾下,隨即把手機放到床邊的桌子上。

「淺易哥,淺易哥!」

門被粗魯地撞開,蔣小光一身汗,拎著沉甸甸的兩大包東西,東撞西撞地走進病房:「傷哪兒了,給我看看!剛才給我打電話幹嘛不告訴我。」

「小事一樁,有什麼可說的。你怎麼知道的?」周淺易淡淡問道。

「聶雙告訴我的。」他摸著周淺易腿上的石膏,在包里摸了半天,掏出一支碳素筆,刷刷兩筆,簽上自己的大名,接著倒退兩步,滿意地點頭,「話說我的簽名,是越來越漂亮了!」

……兄妹倆非常默契地對視了一眼,對眼前的這個活寶著實不知道要說什麼。

「你想吃什麼,我來得急,就在超市裡一胡嚕,不過,應該夠你吃,燕窩成嗎?」

「現在不餓,哎,多大事兒啊,還這麼晚的,還讓你跑到醫院來。」

蔣小光拉過聶雙的手,見她沒有掙脫,當下心中有所安定,「咱兄弟倆,說這些幹嗎?」

「多大的事?」季橙突然出現在門口,或許只有蔣小光注意到,聶雙便是在這時訕訕地抽出自己的手,怕蔣小光多心,又尷尬地捋了捋頭髮。

季橙淡淡瞥過聶雙,完全忽視蔣小光的存在,「都粉碎性骨折了,還嘴硬,你要不好好保養加鍛煉,都能進殘聯了。」他的身後跟著一個年長的醫生,見大家看他,微笑著轉過頭對周淺易說,「這是我爸爸的好友,白院長。白院長,這是我的發小,您千萬得多照顧照顧。」

被稱作白院長的男人笑呵呵地看著一屋子的年輕人,和藹地說道:「季橙,放心吧,我看過了,問題不太大,年輕人,火力壯,後期再好好理療,什麼都好長。殘聯他是肯定進不了的。」

「太感謝叔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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