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8

後來,我逐漸懂得,其實,你喜歡一個人,就賦予了他傷害你的權利。

聶雙是在升入大學後的第二個禮拜,收到白木珊的來信的。

信里有一頁信紙,一本雜誌。

信紙上只有寥寥幾句話:「聶雙,你看了這故事,會明白我嗎?會笑我傻?還是,會選擇,和他們的做法一樣,認為我是放蕩的女生呢?」

那是一本青春文學類雜誌,有著很唯美、華麗的封面,聶雙坐在大學裡茂盛的梧桐樹下,忐忑不安地打開白木珊標註的那一頁,文章里的主人公,白木珊用的是化名,但聰明如聶雙,幾乎是第一時間還原了那些化名之後的實際真人,有關周淺易、苗言東和白木珊之間的糾葛,彷彿一幅水墨畫,終於露出了它的真顏,靜靜地攤開在她的眼皮底下。

小說的名字,叫「誰賦予他傷害你的權利」:

我站在原地,像一個垂死掙扎、病入膏肓的病人卷好袖子,試圖證明身體的強硬健朗,卻露出病態的、衰老的、皺巴巴的皮膚和皮包骨頭。

誰賦予他傷害你的權利

1.

我站在周淺易面前,手腳冰涼。

他被同班同學從教室里叫出來,在空蕩蕩的走廊里打量一圈,最終轉向我,「你叫我?」

我有些猶豫,咬著唇,深吸一口氣,還是怯怯地點了下頭。

「哦,」他斜看我一眼,又迅速垂下眼瞼,「幹嗎?」

我提起手中的袋子:「送……給你。」

「啊?」他不解地看著我。

「我是說,生日快樂。」

他站著沒動,也沒有接我手中的袋子,只是直直看著我。

我有些尷尬,伸出去的手正要縮回來,聽到他的輕笑聲:「哈,可是,干你什麼事?」

「啊?」

你經常,像現在這樣,送禮物給陌生的男生嗎?

2.

我走在校園裡,聽到周圍人的竊竊私語。

「哎,看到沒,她就是白木珊。」

「嘖嘖,真夠丟人的,真佩服她可以這麼覥著臉皮在校園裡走。」

「就是。」

……

3.

我給周淺易寫信,只是緣於一時的衝動。

那年高二,剛剛分到文科班。在一次去隔壁班找好友吳棋拿雜誌時,正好看到在籃球場上叱吒風雲的周淺易。時任班長的吳棋正沖著他高喊:「周淺易,班主任叫你明天一早去找他。」不等他理會,吳棋跩跩地轉過頭,邊走邊對我發牢騷,「唉,這個周淺易啊,真是沒治了,高一的時候可是全校第一名考進來,哪個老師見了不誇?現在呢?動不動就逃課,誰都別想找到他,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麼。也沒見他談戀愛啊?」

「哦,是嗎?」我漫不經心地應著,卻瞥見周淺易突破三人的圍攻,單槍匹馬大跨步左躲右閃,一個漂亮的轉身跳投,籃球應聲入網。

「我雖說是班長,可也不是萬能的呀。班主任真是,什麼事都讓我干。」吳棋繼續發著牢騷,「入學時不是有學生檔案嗎,直接打個電話不就結了?」

「那你跟班主任這麼說呀。」

「我要敢這麼說我就是副校長了。」

「嘿嘿。」

周淺易用袖子胡亂擦著臉上的汗,隨手脫下上衣扔在籃球場白線外的水泥地上,又抓過籃球架上的NBA背心套上。

「他其實挺開朗的,每次班級大掃除他都主動幫忙擦燈管。可是他逃課,班主任總是罵我,說我管得不嚴。」

周淺易做了一個假動作,晃過對手,在被晚霞染紅的籃球場上,眯起眼睛,上臂與前臂呈90度,手掌向前推出,三分球應聲入網。

「現在他的成績,一落千丈,沒有一門在50分以上。哎,人家都說男生到了高中就知道努力了,為什麼偏偏他是反著來呢,到底受了什麼刺激啊。」

「白木珊,你有在聽嗎?」

「有啊。」

吳棋敲我的頭:「又走神了吧。」她從書包里掏出雜誌,甩手扔到我的車筐里,憤憤地騎上自行車,很快消失在我的視線里。

晚上回到家,翻來覆去睡不著,不知怎麼,就想起了周淺易,還有吳棋的話。鬼使神差,從被窩裡爬起來,開始給周淺易寫信。

在信里,我署名左左。許是怕周淺易不理我,我欺騙了他,以他的初中同學相稱,說聽友人講起讀高中的他成績大幅度下滑,感到惋惜,希望早日看到當初的他云云。

我並沒有告訴周淺易我所在的班級,因為學校的收發室是按照班級分發信件,沒有註明班級的,就統一放在收發室外面窗台上的木頭郵箱里,信的主人可以自由去拿——這樣可以防止班主任抽查信件,也將周淺易認出我的可能性降到最低。

收到周淺易的信,是在三天後。信的字數不多,通篇都在猜測我是誰,末了又留下他的郵箱,說這樣寫信不方便,不如寫郵件——這倒正是我所願,那時我的作文經常在學校得獎,班主任總是得意地把我的文章貼在年級宣傳欄里,我一直擔心,萬一周淺易不小心看到,猜出我是誰。

基本上保持在每周兩封的頻率。第一個月,周淺易一直猜測我是誰,我覺得他有些可笑,因為他的執拗,便回信說,如果他保證不逃課,好好上學,那麼,我就答應和他見面。這封信周淺易是在過了一周後才回給我的,他在信中說,因為全校籃球賽的原因,沒能及時去網吧,所以寫信耽誤了,請我原諒。又說,既然我不願意現在公布身份,他會尊重我的決定。

就這樣頻繁地通起信來。

4.

我時常想,其實,這終究是和愛情有關的。

我是老師眼中的好學生,母親眼中的乖女兒,在他們眼裡,我那麼乖巧和文靜。

其實我也願意,要是一個只知道讀書的書獃子該有多好——鋪天蓋地的測驗,各科繁重的作業在書獃子的眼裡,應該是種享受吧?

可是,我偏偏不是。

如果說開始選擇和周淺易通信,是因為冥冥之中總渴望擁有些新奇的、刺激的東西為平淡的生活增添些許期待和樂趣,那麼後來不知不覺開始關照他,愛上他,絕對是因為這樣一個帥氣的對象和雙方彼此信中真摯的言語吧,這算得上情感的積累嗎?

我不否認自己喜歡帥哥,如果可以選擇,當然誰都會選擇帥氣些的,為什麼不呢?

一年多的時間裡,我同周淺易聊身邊的同學,聊任課老師,聊最近的心情,聊聽到的笑話——唯獨沒有聊到愛情。周淺易的信從原來的一百多字,發展到後來的幾頁,有次過聖誕節,他和死黨出去狂歡,回來居然寫了一萬多字,歡樂的氣氛讓我隔著長長的文字也舒心不已。還聽說,周淺易似乎變得開朗,很少逃課,不知道真的是我的信起了作用還是臨近高考,男孩普遍變得懂事,總之,周淺易為了學習開始拚命了。

我又何嘗不是。

於是,和周淺易寫信,逐漸變成了我緊張學習中的美味大餐,不管他用什麼材料,添加什麼調料,用什麼火候熬煮,因為是他做的,便覺得放到嘴裡,個個是美味。

一直有種敵人在明我在暗的奇怪心理,對周淺易的關注日益萌生。

上學的路上。

課間操的人山人海里。

人頭攢動的操場中。

賣煎餅和各種零食的校園商店裡。

下了晚自習大家紛紛取自行車的車棚里。

我們隔著一堵牆的距離,他在我的隔壁——這遠遠的不是距離。我開始以眼睛為圓心,以視線為半徑,在我所處的每一個場合里畫圓,尋找著周淺易的身影。

周淺易喜歡在早自習差一分鐘打鈴前才騎著自行車有條不紊地駛進校園。

周淺易一、三、五喜歡吃煎餅,二、四要吃漢堡。

周淺易做操的時候不喜歡跳躍運動,只是象徵性地在原地蹦幾下。

周淺易自信的時候打響指,猶豫的時候喜歡咬手指。

周淺易打籃球的時候不喜歡傳球,像個獨來獨往的將軍,喜歡一人拼殺。

吳棋找我聊天時會不經意地說,哎,好奇怪,最近我們班的周淺易好像開竅了,好久不逃課了呢。

我便在心底竊竊地笑。

5.

記憶中唯一一次和周淺易說話,是我有次在班裡辦黑板報。那天是周六,和我同組的跑去買漢堡,空蕩蕩的教室只聽到我捏著粉筆寫字的聲音。

冷不丁聽到一個渾厚的聲音:「請問,你們班有彩色粉筆嗎?」

我轉過頭,臉便迅速紅得燒到了脖子根兒,迎過來的正是打著薄薄碎發的周淺易。

「有的,」彷彿自己一肚子的陰謀詭計被他識破,我慌裡慌張地差點從凳子上摔下來,有點哆哆嗦嗦地扯過周邊的一盒彩色粉筆,「給……給你。」

周淺易有點怪異地看看我,旋即恢複正常神色,用低得不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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