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03

愛情是世界上最沒道理的東西,它不是天道酬勤,不是你通過辛勤的努力和付出就能得到百分百的回報;它不是數學題,只要演算方式無誤就一定能找到正確的方向和出口,求到正解;它需要兩個人彼此情投意合,共同努力才能持續下去——卻又因為任何一方單方面的放棄,就脆弱地癱瘓到底。

沒人能說得清它是什麼。

可是,你知道的。

它在那裡,它就在那裡。

聶雙第一次被人問起自己的愛情觀,是在初中。那時,她和白木珊同為校廣播員,每周三的早中晚值班,負責每周總計三個小時的播音。

那段時光,就算是現在的聶雙想起來,都像是小時候的自己在期待過年:除放寒假不用上學、大人給買新衣服外,最主要的是可以陪同父母挨家挨戶拜年,得來一份份用紅包裹著的壓歲錢。

每每走在拜年的路上,聶雙就像是打了一場大快人心的勝仗,剛從戰場上歸來的她,也照常精神振奮、鬥志昂揚,她幾乎能聽到把壓歲錢放在自己藏在衣櫃里的儲錢罐里時發出的「撲撲」的聲音。

父母一向是任由聶雙自由支配壓歲錢的,她可以隨意地買她喜歡的任何東西。一套柏拉圖對話集,一根細長的紫色蓮蓬軟毛筆,新上市的雜誌和圖書,逛街時偶遇的百褶背心裙……這些,都能讓聶雙開心很久。

而同白木珊在一起的播音時光,就是她鍾愛的柏拉圖對話集,是她喜歡的紫色蓮蓬軟毛筆……是她把壓歲錢放在儲錢罐里時發出的「撲撲」的聲音。

有天晚上從播音室出來,穿過學校暗仄的食堂,聶雙把手插在褲兜里,輕輕哼著歌,一旁的白木珊拉了拉她的胳膊,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聶雙,你的愛情觀是什麼?」

她停下腳步,「怎麼突然問這個?」

「呃……也沒什麼。」白木珊低著頭,一副猶猶豫豫的樣子。

「幹嗎非得我問第二遍啊,直說得了。咱天天在學校里苦讀死背已經夠累的了,別好朋友聊個天還讓我猜半天的。」

白木珊白了她一眼,「就你嘴貧。其實我是有件事想不明白。我同你說過我鄰居的女兒在復旦大學吧?」

「說過。叫什麼來著?孫雪是吧?大學錄取通知書下來的時候,她爸媽挨家挨戶發糖,生怕別人不知道。你媽呢,就受了刺激,把人家這優秀事迹當成督促你好好學習天天向上的菜刀,恨不得只要你稍微偷懶下,就拿出來剁一下。」

「是啊,那一陣,她媽見到我就拉著我的胳膊說『木珊啊,以後你就叫你姐姐給你補習吧,保證你也能考上名牌大學』。現在倒好,來我家天天抹眼淚,跟我媽哭訴自己生了個敗家女兒……」白木珊邊說邊模仿鄰居說話時的神態,惟妙惟肖的樣子讓聶雙忍不住大笑起來。

「呃……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聶雙終於想起關鍵問題。

白木珊嘆口氣,「聽說孫雪最近談了個男朋友,開始的時候對她挺好,結果沒多久對方就喜歡上了別人,單方面強行跟她分手。她不肯,於是天天到男生宿舍樓下等對方,像個奴隸似的百般討好人家,結果不但沒挽回對方的心,反倒成了全校的笑料。現在,因為逃課次數太多,被學校處以留校察看處分……」

「這,不是吧……」

「我現在看到她媽在我家客廳哭,覺得可氣又可憐。有時候想一想,我又覺得這一切,其實是可以避免的。如果父母能夠在我們小時候,就給我們灌輸科學的愛情觀……」

「科學的愛情觀?」

白木珊鄭重地點頭,接著說,「我覺得我們這代人,幾乎從來沒有被父母灌輸過正確的愛情觀。更多的是青春期對愛情懵懵懂懂時被戴上厚重的叫做『早戀』的大帽子——這是他們在我們這代人遭遇到愛情的時候第一次露面。此時他們沖在最前面,對我們進行強烈地打壓。」

「可一面打壓,一面又不給我們進行正確地引導——只會跟盯犯人似的天天看守著,察言觀色、查手機簡訊,甚至會放學跟蹤……我想,若是有朝一日他們下崗了,隨便撿家私人偵探所,個個能勝任。」

聶雙聽得十分專註,她微微蹙著眉頭,黑漆漆的眼睛一眨不眨,看得白木珊有些失神。這是白木珊所認為的聶雙最美麗時刻——她一向覺得,女生認真的時候最好看,專註的神情總能為她們增添太多閃光的魅力。這魅力,遠遠勝過濃郁的香水、華麗的衣服,或是濃妝淡抹的妝容。

「其實之前,我並沒有太在意這個,就算我們承受了太多的委屈,也不能責怪父母。一來,父母的確是為我們好。二來,其實我們的父母自己也困惑,父母的父母,大抵也如此。時代的物質一直在進步,但在灌輸自己子女科學的愛情觀這個問題上,一直停滯不前。」

「有道理。」聶雙乾脆扯過食堂圓桌旁邊的凳子,一股腦兒坐下來,「你繼續。」

白木珊見怪不怪,接著說,「可是孫雪這件事,讓我想了很多。其實一切弊端在進入大學的時候就開始一一展現了。升入大學後,絕大多數的父母抱著『反正考上了大學,用不著管了』的念頭,在子女完成了考入大學的使命後,就徹底地放手了。或者說他們也不願意放手,但天高皇帝遠,想管也管不了。生活方面,學校有食堂,有澡堂,有洗衣房……這些可以『鍛煉』並保證他們的獨立生活能力。但,在愛情方面呢?」

「之前不論多麼好的家教,多麼好的成績,考上多麼好的大學,有著多麼好的未來——如果在愛情這方面遇人不淑,就會全盤皆輸。因為當初無引導、無教育而缺失的愛情觀會折射我們所有人的成長道路。」

月光從食堂半開的透明玻璃窗上泄進來,白木珊瘦削的側臉彷彿被裹了一層銀光,聶雙看著看著,突然覺得有些不真實。

朦朧之際,她聽到白木珊在說——

世上的人那麼多,誰會是愛我、我也愛,我們彼此又非常適合的那一個。

我們不知道如何去愛,不知道怎樣避免傷害。

當我愛的人不愛我,就像迷路的小孩始終能夠找到回家的路,在愛情之路走失的我,如何找到通往我真正的愛的人的方向?

當我的戀人不愛我,如何像關掉檯燈一樣關掉我對戀人的生生不息而沸騰的愛情之火?

當我愛的人主動表白,怎樣打敗自己的羞怯、內向、不安等種種困擾自己的因素去回應我對他同樣熱誠的愛?

當我愛的人始終不能知曉我的心意,如何衝破層層阻礙又不失女生的自尊,準確到位地傳達我這滿腔熱情的愛?

聶雙,你在聽嗎?

你的愛情觀,到底是什麼呢?

聶雙到家的時候,周淺易正守在門口等待她的大駕,他像是一隻被人燒了尾巴的猴子,上躥下跳之際卻又心有餘悸不敢表露太多的憤怒。他湊到聶雙跟前,小聲說,「就在客廳,叫王凝。千萬別出錯,不然我饒不了你。」

聶雙白他一眼,心想:我還不知道她叫王凝?走到一半,她又回過頭,抓住周淺易的胳膊,憤憤地悄然說道,「答應我的事情,你最好說到做到,不然我一會兒就跟嫂子交換手機號,我們常來常往。」

周淺易只好閉嘴。

叫王凝的女生見聶雙進屋,緩緩站起來,一個燦爛的笑臉在聶雙眼前華麗盛開,「雙雙,你終於回來啦?好多天沒見,想我沒?」

一句「雙雙」著實叫聶雙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但等到她的一句「凝凝」的昵稱說出口,旁邊的周淺易若不是躲在她身後,恐怕已經要昏厥過去。

王凝有著小巧的小巴,一對迷魂眼帶著幾許狐媚,精心修剪過的細長彎眉,薄薄嘴唇塗著淡淡的唇彩,說話的時候喜歡嘟著嘴,作可愛模樣。

聶雙帶著挑釁的目光看向周淺易,意思是說:「你有戀妹情結啊?」

這時周母端著一碗蓮子湯從廚房出來,見狀說道:「小雙,你以後請王凝常來坐啊,你也同人家學學,輕輕鬆鬆考上A中,哪像你……」

周淺易已經看到自己妹妹鐵青的臉色,他擔心母親又在挖聶雙的心頭肉,擔心聶雙急了翻臉不認人,於是急忙推著她往外走,嘴裡說著:「好了,媽,別總是老調重彈。我們出去吃飯,別等我們了。」

王凝也識相地跟在後面,嘴裡說著「謝謝阿姨的款待,我有時間會經常來看您的」。

三人出了單元樓的門,聶雙全然不顧當時尷尬迥異的氣氛,自顧自說著:「哥,要不然咱們去吃火鍋吧,前面新開的那家我還從來沒……」

周淺易拉過王凝的胳膊,大步往前垮了幾步,接著回過頭惡狠狠地說,「你先在外面溜達一個小時,或者去肯德基、麥當勞什麼的消磨下時間,然後等我電話,咱倆一起回家。」

聶雙不滿意地嚷,「你不會這麼快就過河拆橋吧?」

「別跟我搗亂,老老實實找地兒待著去。」

王凝好脾氣地站在周淺易身邊,並不發表任何意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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