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什麼比錢更重要

王律師第二次給美美帶回來的壞消息,同樣沒有讓她感到吃驚。香川不肯為了錢賣掉別墅,這早在她的意料之中,即使是像王律師那樣一廂情願地替他想得無比周到也不成,因為李香川是個徹頭徹尾不可救藥的舊式知識分子,如同李大釗、陳獨秀。

一個年輕男人卻長了只一百年前的舊腦袋,這讓美美感覺到被挑戰的興奮。

晚飯前,竹君在學校上課還沒有回來,美美換上舊牛仔褲和寬大的T恤衫,跟著香川進了廚房。用不著她去觀察香川的表情,僅從背影上她也能發覺,她出現在廚房裡讓香川相當緊張。他也確實應該緊張,一年以前他對她做出的那個承諾,如今使她走進廚房的行動產生了「逼婚」的效果。

「許多年來,我總是一個人在廚房裡,孤獨,但也習慣了。」香川正在用小毛刷往烤得半熟的雞翅上邊刷蜂蜜調料,嘴上用閑談的口氣將她向廚房外驅趕。

「兩個人一起做會更輕鬆,而且還可以說說話。」美美把香川在花盆中培育的野薄荷和羅勒一片片摘下來,放在水中清洗乾淨,牢牢地堅守在水槽邊。

「以往我的任何一位女友,大都不肯到廚房裡來幫忙;偶爾也會有人表現得過分熱心,自稱擅長烹調,硬是要衝進來,結果越幫越亂。」香川將烤盤推入烤箱,關上爐門,然後伸手到水槽里來洗手,使美美不得不向門邊退後一步。

「我沒有幫忙的意思,我只是想做兩道我自己愛吃的菜。出門這一年多,我每周至少要給自己做三五頓正餐。」美美又上前一步收復了失地,將不少蔬果放入水槽。

「學會了這門手藝好哇,能夠自己照應自己,比別人做什麼就吃什麼有了更大的自由。」香川取過已經化凍的銀鱈魚塊,將它們剔骨改刀。

「而且還可以拿出最真切的誠意,保養自己最心愛的人的胃口。」美美也拉出一塊專門用來處理水果的竹案板,將蔬菜和水果切成小塊。

「但願天下人都有個好胃口。」香川的聲調如同吟詩般悠揚。

「我卻只希望我愛的人有好胃口。」美美的聲調似社論般鏗鏘。

香川許是終於放棄了將她趕出廚房的念頭,改換另一個話題:「你的律師事務所籌備得怎麼樣了?」

這個話題恰好對應了美美跟進廚房來的目的,便道:「租房合同已經簽了,兩年的整租合約。交上這一大筆租金,剩下的錢可不多了。」

「你為什麼不分期付房租呢?」香川不解。

「整租合約每年可以免去兩個月的房租,足夠兩個秘書的工資了。」美美實事求是。

香川放下手中的銀鱈魚,轉過身來對她道:「前幾天我幫你統計預算,你在房租上可沒打算佔用許多錢。現在把資金都交了房租,剩下的可還有好多事情沒辦啊!」

美美也放下手中的西紅柿,迎著他的目光道:「現在你終於發現我有多麼的傻了吧?貪便宜租下一幢空樓,但裝修、買辦公設備、僱用員工等等,後邊還有無數需要花錢的事,但我手裡剩下的卻只有飯錢了。」

「你沒有錢啦?」香川顯然在壓制著他吃驚的表情。

「是的,沒了。」越是接近於成功,美美的心越是緊縮在一處。她不敢再多言,只能用短語來回答。

「你怎麼這麼糊塗呢?」

「我這是傻。」

「現在還差多少,我明天給你。」

「大約100萬左右吧。」

「這麼多我可沒有。你有地方能借到么?」

「現在外邊的風尚是,借錢治病可以,借錢做生意,那就等於是公開聲明與朋友絕交。」美美的心臟終於平復下來,言語也順暢了。

「那麼,向銀行貸款呢?」

「我沒有抵押品。」

「我是說由我來貸款,可以把這所房子抵押出。」香川又轉過身去,把注意力集中到了魚骨上。

這才是我愛的男人!美美在心下讚歎。他只在擔心我的工作不順利時,才表現出幾分激動,而當他要用房子來貸款給我冒險做生意時,他甚至都不關心我的生意前景如何,有沒有能力替他從銀行里再將房子贖出來。美美握緊拳頭狠狠抵在心臟的部位,同時用牙齒咬住嘴唇,生怕感動得叫出聲來。

過了好久好久,她終於讓自己平靜下來。冷靜地判斷此事,她相信香川的諾言完全可以信賴,但是,這與她推進整個事件的進程卻有著不小的差距,況且,最終讓這所別墅被銀行拍賣並不是她的目的,那個過程太漫長,也許得幾年的時間。她需要的是一個速戰速決的辦法,必須得將這所房子在短時間內弄到她的手中,這個期限要短得讓香川沒有時間與竹君談婚論嫁。

於是她又道:「銀行貸款我怕是等不了。辦好所有貸款手續,至少也得三個月的時間。」

鍋里的橄欖油熱了,香川將裹了雞蛋液和吉士粉的銀鱈魚條放進去煎,頭也沒回,道:「10天怎麼樣?不耽誤你用吧?」

「10天之內你到哪去弄這麼一大筆錢。」

「辦法很多,最簡單的一種就是你借給我一條連褲襪,我套在腦袋上去搶銀行。」香川又開始用他慣常的胡說八道來給她解寬心了。美美不由得痛恨自己在此事上的冷酷。

這個時候,竹君回來了。她換過衣服,也走進了廚房,但美美和香川兩人各自盤踞在灶邊和操作台旁,沒有給她留下一處可以插手的地方。

第二天一早,威廉接到了美美的電話,告訴他昨晚香川決定替她籌款開辦事務所的事,她說思來想去,香川能借出錢來的地方,大約只有他這裡。他聽出來,美美電話里的聲音有些讓他不放心的猶豫,於是他道:「你是不是後悔了?還是對他不放心?若要放棄,現在正是時候。再晚些怕是來不及了。」

美美道:「對香川我很有信心。我不放心的是你。」

威廉把笑聲做得很甜:「如果我誤以為你當真對我放了心,那就該輪到我擔心了。我們只有在相互猜疑,相互提防的時候,才是可靠的合伙人,因為我們都是『人精』。」

美美問:「如果香川向你借錢,請你借給他好不好?」

威廉道:「我當然不會借給他。遵照您老人家的指示,他現在已經被我斷了財路,失去了還款能力。這個時候把錢借給他,那不是『肉包子打狗』嗎?」

美美道:「但是,你可以讓他把別墅抵押給你,然後你再把抵押合同轉賣給我,這樣你沒有半點風險。」

威廉對著電話把腦袋搖得如同撥郎鼓,道:「不是這話。如果照你的意思辦,我的風險大大的。」

「你一分錢也不會損失,我甚至還可以給你加幾分利錢。」美美焦躁起來。

「這可不是錢的問題,這是個道德問題。不管怎麼說,香川他老人家畢竟是我的先生,而我是他老人家的學生,『一日為師終身為父』。幫著外人騙老師的房子?這在中國是要遭雷劈的。」

他沒再理會美美在電話中的咆哮,徑自把電話掛了。事到如今,所有的環節都契合在一處,都在按照他的思路發展,現在只等香川先生他老人家親自登門了。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他便可以借著美美的焦躁和『戀姦情熱』,把香川擠兌到那樁方壺的生意上來。其實,方壺的生意只是他日常業務當中比較重大的一項而已,並沒有太過特別的意義,然而,如果將香川與它聯繫到一處,意義便非同尋常了。一旦香川肯出面並且出資與他合作,他在古董這一行里便有了立於不敗之地的根本——買真貨賣真貨,把生意做到全世界各大博物館,這樣的古董生意就只剩下賺錢了。

能和著名的文物鑒定專家李香川做合伙人,共同經營墨香堂,這是威廉重大的人生願望。當然了,如果再將竹君娶過來,正經八百地在中國按一份家,便可算是實現了他人生的兩大幸事。到了那個時候,一定要把他那個「沙鍋燉羊頭——肉爛嘴不爛」地瞧不上他的漢學家老爹從英國弄來參加婚禮,那才是他這一輩子真正揚眉吐氣的時候。

不過,在所有這些好事的背後,有一件事他拿不定主意——他所做的每一筆大生意,都是確切無疑,徹頭徹尾的違法生意,不知道香川肯不肯與他攜手作一對「不法之徒」。

前幾日他請香川鑒定的方壺,是他的一個長期客戶送過來的資料。那人從來不與他見面,只通過電話和幾個中間人與他聯繫,經手買賣的都是國家一二級的重要文物。不過,從來來往往的中間人身上和對方偶爾會使用的座機電話號碼上,威廉認為自己對那人已經有所了解,對方必定是一位身居重要職位的公務人員。

對此他還有進一步的證據——每一次交易或送文物來鑒定,負責押送的都是身上有功夫,腰裡掖著武器的傢伙。這也就意味著,萬一他在生意上有個閃失,把人家的生意弄得「假作真來真亦假」時,怕是他想在中國監獄裡吃碗安閑牢飯也不可能。

所以,他也就越發急切地需要一位真正的文物鑒定專家作他非法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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