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一陣陣的砸門聲把我弄醒了,微微的曙光從捲簾門的底下鑽進來,我想站起來,卻掙扎著倒在地上了,迷藥的藥力還沒完全消失,我只能姿態狼狽地趴在地上,我看見了宣凌霄,他坐在一把圈椅上,嘴裡,歪歪地咬著一支業已熄滅的雪茄,臉色慘白,嘴角有凝固的微笑,左手無力地垂在椅子外側,黑白格子地板上凝固著一大攤暗紅色的血跡。

我竭力張大眼睛去看他,可是,他越來越模糊,淚水從我的眼裡洶湧奔出。

嘩啦一聲,捲簾門上的鎖被砸開了,白日的光,騰地闖進了屋子。

丁朝陽大聲喊著我的名字闖了進來,七七八八的腳步跟在他的身後。

顯然,他們先發現了椅子上的宣凌霄,丁朝陽喊我的聲音就悲愴了起來,他象只沒頭的瘋狂蒼蠅,顧不得警察的阻攔,到處尋找我。

我張大嘴巴,啊了一聲。

不,我不是應丁朝陽的呼喚,我只在呼出內心的疼。

巡聲而來的丁朝陽一把搶我在懷,再也不肯鬆開,在他的擁抱里,我用盡全身的力氣,嚎啕大哭。

單純的悲傷不會有這樣大的力量。

宣凌霄讓我目睹了一場悲劇,為愛殉道,親情的愛。

所以,他們來問我究竟發生了什麼時,我沉默。

我只能沉默,宣凌霄希望別人知道的一切,已經寫在紙上了,他舍掉了命來製造的這個假相,我不能再去掀開,否則,就是對他的褻瀆。

他們要送我去醫院,我拒絕了,告訴他們我只是中了迷藥。

丁朝陽帶我回家,我依在床上,他問我話,我看著他,目光遲緩,說真的,我有點恨他,如果他不曾一時衝動地與阮錦姬好,這一切,都不會發生。

我說:「古小綠再也不會找你了。」

他的眼睛看著別處。

中午,丁朝陽離開了家,我起身洗了個澡,給阮錦姬打電話。

她尚不知宣凌霄已去了,聲音很冷漠,我們再也不是朋友了,連敵人都不是,現在,於她,我與她,只是一個有過一段不快往事的陌路人。

我說你來我家一下。

她說很忙,沒時間。

「你哥哥死了。」

她愣了一下:「你開玩笑。」

「真的,我有話帶給你。」

她尖聲說怎麼可能?

「真的。」

「他是怎麼死的?」

「切腕自殺。」

半個小時後,阮錦姬就到了,在門口遲疑了一會,說:「我們出去找個地方談吧。」說完,就把腳抽回去,站在門在等我。

我換好衣服,和她一同下樓,她的臉一直仰著,盯著電梯顯示板,面無表情。

我輕聲問:「你有沒有一絲難過?」

她瞥了我一眼,不說話。

在離家不遠的茶樓,要了一間僻靜的單間,我給她倒上茶:他知道你是他妹妹,很早以前就是。

知道又怎樣,不知道又怎樣?她無所謂地吹了吹茶水,抿了一口:「這就是他讓你帶給我的話?」

阮錦姬的冷漠是我沒想到的,我原以為,無論怎樣恨一個人,聞到死訊,即使從人生無常的蹉嘆出發,多少也會有些悲情,何況,他與她有血緣關係,有過那麼多的交集。我一把奪下她正要點上的香煙:「你怎麼這麼冷酷?」

「我一直都這麼冷酷,有什麼奇怪的?他自殺不自殺和我有什麼關係。」她冷冷地扒拉開我的手,把弄折的香煙丟進煙灰缸,又拿出一支,點上。

「你就不想只他為什麼會自殺嗎?」

「他想自殺的理由多了去了,反正不會為我自殺。」

「你錯了,他是為你自殺。」

阮錦姬噴了一口煙:「你說笑吧?」

我說了宣凌霄怎樣和我談她,說了他怎樣給我下迷藥,怎樣求我不要在古福利死這件事上繼續往她身上追查,怎樣把寫好的遺書擺在吧台上,是怎樣地叼著雪茄面帶微笑地坐在圈椅上切開了手腕,講著講著,淚水就迷濛了我的眼睛,我的喉嚨有些疼,哽咽著說:「他最大的心愿是能像哥哥擁抱妹妹那樣擁抱你一次,他愛你,一直很愛,愛到他替你領下了謀殺古福利的罪過做出畏罪自殺的姿態,只是為了讓你快樂地活著。」

阮錦姬獃獃地看著我,指間的香煙燃盡了,燙黃了她白皙蔥蘢的手指,喃喃說:「你騙我,你幫他編造了一個驚天動地的溫暖謊言來欺騙我。」

我把煙蒂從她指間取下:「我沒有騙你。」

大顆大顆的眼淚從阮錦姬臉上滾下來,滾過她微微顫抖著的嘴唇。

「如果你想去看他最後一眼,我可以陪你去。」

她像個崩潰得六神無主的孩子,無聲地獃獃流淚。

宣凌霄的屍體停在醫院太平間里,我陪阮錦姬進去時,看見一對蒼老的夫婦守著一具蓋了白單子的屍體旁無語垂淚。

阮錦姬遲疑了一下,還是走過去了,對老夫婦視若無睹,她歪著頭,去撫摸宣凌霄蒼白的臉,低低地喚了一聲哥就跪了下去,緊緊地擁抱著他的頭,淚流滿面。

好久,阮錦姬鬆開了宣凌霄,小心地替他整理了一下頭髮,從手包里拿出化妝盒,細細地替宣凌霄化妝,他原本蒼白的臉,在她的細緻打理下慢慢恢複了生動。

老夫婦默默地呆在座在一邊,什麼也沒問,亦沒說。

化完妝,阮錦姬又上下端詳了一會,給他蓋上單子,深深地鞠了三個躬,就走了。

離開太平間後,阮錦姬一語不發地走在街上,腳步飛快。

我看她飛快地穿過了十字路口,轉過一個街角,消失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

我站在街上,給李長風打了個電話,告訴他宣凌霄自殺了。

他說知道了,刑事科剛剛接到派出所的報案,立了案,其中還有我的名字,見我在案子里只是個無辜的旁證者,他便也沒驚動我。

我驚了一下,問:「人都死了,還立什麼案?」

李長風說:「因為當初的判斷古福利是自殺,所以沒立案,現在宣凌霄在遺書里說是謀殺,前面的案,就要立一下案,當然,這立案也只是個程序而已,嫌疑已死了,案也就結了。」

我說這樣啊。

李長風嗯,爾後問:「他沒傷害你吧。」

「沒。」

「不過,刑事科還會為這件事找你做調查筆錄。」他提醒我。

「知道了,謝謝你。」

我陷在宣凌霄的自殺中不能自拔,市局刑事科的警察來找過我幾次,每一次都是重複當天晚上發生的細節,每說一次我的心就難受一次。

我終於忍無可忍,對那位有著鷹一樣犀利目光的刑警說:「那天晚上所有的細節,我都重複了N遍了,你們究竟要聽多少次才可以?」

他笑著道:「這是我們的慣例,因為驚嚇過度,或許你會遺漏了一些細節,多重複幾遍有助於你想起它們,這就和讀書一樣,每讀一遍都會有全新的斬獲。」

「我的記憶力很好,能記住的,我已都告訴你們了。」

他合上本子:「那好吧,如果你又曾想起過什麼,請記得給我們打電話。」

我不想辜負了宣凌霄,那是他拿命贈與阮錦姬的愛。

洗衣服前清理衣服口袋時,我在丁朝陽衣兜里發現了一張售樓中心名片,打過去一問,才知,丁朝陽已在那裡訂了一套複式公寓,秋末就可以交付使用了。

我有些奇怪,想起前一陣他說要在客廳與隔壁卧室之間的牆上打一個歐式壁爐呢,怎麼會突然去買新房。

我放下衣服,跑出去找上次的那位鎖匠。

一個小時後,我指著隔壁房間的門告訴他,這扇門上的鑰匙不知放到哪裡去了,又不小心把它給鎖上了,請他幫我打開並配一把鑰匙。

他打量了一會,說這把鎖可不好開,是最新式的鎖呢。他邊折騰著開鎖邊絮叨,說現在的年輕人都粗心大意,不是把鑰匙忘在家裡就是出門丟在外面。

我臉上帶著笑,心裡卻忐忑的要命,唯恐丁朝陽因為什麼事突然跑回來。

十幾分鐘後,鎖就打開了,他做了個泥模,要我次日去他店裡拿鑰匙,我邊說好的邊恨不能他立馬離開。

鎖匠收拾完工具後,突然抽了幾下鼻子,說:「你這房間好久沒開門了了吧?屋裡有股怪怪的味道。」

我慌忙說是的,因為找不到鑰匙了,好幾天沒開了,邊說邊把錢塞到他手裡,他接過去,慢條斯理地走了。

我從裡面反鎖上門,飛奔進隔壁卧室。

我看到了什麼?

地板上到處是建築粉末,其他陳設並未改動,奇怪的是,所有的牆都完好無損,忽然想起丁朝陽說是想在這間卧室和客廳的牆上鑿座壁爐,這間卧室與客廳共用的那堵牆是在壁櫥里的。

我滿心忐忑地拉開了壁櫥門。

壁櫥里一片狼籍,壁櫥地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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