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滿心的疑慮讓我跑不起來,在海邊習習的風裡慢慢走,路過古福利出事的地方時,獃獃地看了一會,小心攀到那塊巨大的礁石上。

自古福利出事後,我第一次來這裡,褐色的礁石遍布著灰白色的牡蠣殼,斑斑點點,小刀樣鋒利。

礁石臨向海水的那一面,很陡峭,還有幾塊突出的小礁石,面朝大海的方向還有道不小的縫隙,人落水後,如果不是很慌亂,攀著它們爬上來應當不是問題,轉而一想,古福利是一心求死的自殺,遞根繩子他都未必會抓,何況礁石。

正是落潮,海水退出了好遠,下了礁石,我轉到下面,攀著那幾塊突起的礁石,踩著縫隙,很容易就能爬上來,我嘆了口氣,正往下退時,突然發現礁石的縫隙深處,似乎有什麼東西。

可惜,潮來潮往次數多了,那團黑色的東西被泡漲了,塞得很緊,我找了根小枝條,費了好大力氣才掏出來。

居然是只錢包。

在反覆的漲潮浸泡與退潮乾燥中皮革已變形得厲害,錢包中百元大鈔的顏色已很淡了,還有一張過了塑的工作證,照片上的古福利笑得很陰柔,一張摺疊成小方塊的紙,曾寫滿了字,因海水的浸泡,已是字跡皆無,像張用髒的紙。

是古福利的錢包。

我納悶古福利隨身攜帶的錢包為什麼會在礁石縫隙里?這些從鄉下來的保安不僅薪水不高,他們還要把不多的薪水攢起來,回鄉下蓋房子娶媳婦,即使不回去蓋房子娶媳婦,也大都因為要貼補家用而生活節儉。

古福利雖然對娶媳婦沒興趣,但也是特節儉的人,我偶爾會在吃飯的時間遇見他,他多是提了裝了幾隻包子塑料袋或一隻便當盒。

難道他落海時,錢包掉進了海里,又被涌動的海水衝進了礁石縫隙?

但,在海邊生活了這麼多年的常識告訴我:這是不可能的。

海浪的後拖力很大,倒有可能把海灘上的漂浮物拖進海里也不可能把一隻有浮力的錢包塞進礁石縫隙。

為求證自己的猜想是否正確,我在海邊坐到了下午,等到漲潮時,把我的錢包掏空,仍進海里,在蕩漾的海水中,它離我越來越遠了。

也就是說,古福利的錢包不可能是被海水衝進礁石縫隙的,是他特意塞進去的。

至於他為什麼要把錢包塞進礁石縫隙,原因很簡單:他一貫節儉,擔心自己在掙扎著上岸時會不小心把錢包弄丟在海水裡,特意塞進礁石縫,想等爬上岸後再取出來。

他害怕錢包遺失在海里,只有一個原因:他想繼續使用它們。一個對錢依然充滿眷戀與佔有慾的人,是不會自殺的。

這一點足以說明:古福利不是自殺!

至於流浪漢為什麼要對李長風那麼說,要麼是另有蹊蹺,要麼是他在夜黑風高中隱約看到和聽到了一點,就妄加推斷地當成了正確的事實。

我收起古福利的錢包,在李長風說遇到流浪漢的位置找了半天,也沒找到。

下午三點多,我才回家,因為在海邊呆得太久,皮膚被晒傷了,火辣辣地疼,去超市買菜時,周圍人偶爾看我一眼,目光很是訝異,用手機的鏡面屏幕照了一下,就匆匆逃回家,天吶,我的臉紅得越來越厲害,想只煮熟的蝦公,把菜扔在廚房裡就開始做修復面膜。丁朝陽回來,看著我的樣子更是大吃一驚,捧著我的臉左看看右打量:「小豌豆,你這是怎麼了?」

「學歐洲人的日光浴沒學到好處,把皮膚晒傷了。」我故意嘻嘻呵呵。

丁朝陽嘶嘶地吸了口冷氣,用指尖碰了碰我臉上的皮膚:「疼不疼?」

我搖頭,心想,你每天晚上偷偷喂我吃安眠藥都不怕我中毒,倒有心思問我疼不疼,兀自地,就覺得他待我的好里,有了些陰暗的叵測。

晚飯後,他送我去電台。

等做完節目出來,沒見他等在外面,正要叫出租,他的車子才一個冷丁殺出來,說一個人等得無聊,去旁邊的咖啡屋要了杯咖啡看報紙,不成想看著看著把時間給看忘了。

我靜靜地笑了一下,跨進車子,事到如今,他已不再是那個讓我充分信任的男子。

回家,洗澡,我的腸胃功能有點弱,每晚睡前必喝一杯酸奶,他像往常一樣去冰箱里給我倒酸奶,我接過來,抿了一小口,就說突然有點小靈感,想去寫起來。

說著,我端著酸奶進了書房,打開電腦,其實,腦袋裡空空如也,哪有什麼靈感可寫?側耳聽客廳的動靜,他好像在看電視。

我悄悄把酸奶倒進筆筒,胡亂敲打了一會鍵盤,我寫字時,丁朝陽從不會進書房,唯恐打斷我的思維。

過了一會,我把筆筒藏進電腦桌下面,端著空杯子溜達出來,說:「真沒出息啊,才寫了幾個字,突然有悃了。」

丁朝陽笑吟吟地看著我,伸了個懶腰說:「我也悃了呢。」接過我手裡的杯子,去廚房洗凈了,我去衛生間刷牙時,他從背後抱過來,在我頸上嗅了嗅,說:「真香。」

說著,手腳就不老實起來,我用牙刷敲了他的手一下,說討厭。他更來勁了,猛地把寬大的睡衣從背後翻上來蓋住了我的腦袋,碩大的睡衣從身前垂下來,他又連同睡衣一同抱住,我活脫脫地像被裝在了袋子里,掙不動脫不得。

我有些恐怖,大叫你放開我你放開我,他悶不做聲,胳膊反而抱得更緊了,恐懼感就更是猛烈了,甚至想起了失蹤的許芝蘭,會不會是被這樣悶死的……

我的掙扎與大叫他並沒理會,只是緊緊地貼著我後背抱著我,並試圖把我的上身向前彎去,我拿腳踢他,把拖鞋都不知甩到什麼地方去了,他的胳膊那麼有力,因為被睡衣蒙著,我的聲音有些嗚咽不清,掙不脫……

天吶,他竟然是想做愛。

我鬆弛下來,嚶嚶地低哭,他伏在耳邊,壞壞地笑著問:「刺激嗎?」

「我討厭你這樣。」說著,眼淚就掉了下來:「你為什麼不和我說一聲?」

「和你說了,就沒這效果了。」說著,他低下頭來吻我。溫暖地看著我,說:「我愛你。」

我懶懶地把臉歪向一側,不理他。

我們就這樣睡著了,他伏在我的臉旁,我側著臉向另一側。

凌晨,一個機靈醒來,他尚睡在身邊,甚至還保持著入睡前的姿勢。

想著黃太太的話,我睡意皆無,由此斷定,丁朝陽給我準備的酸奶里,定然是被他加了安眠藥的。

為什麼他今晚不曾去隔壁呢?我恍惚著想,或許是太累了,今晚要休息一下,可我實在想不透,我悄悄進出了不下幾十次的隔壁究竟還有什麼不曾被我發現的秘密。

我做完早餐,趁丁朝陽還沒起床,把筆筒也洗乾淨了,放回原處。

早飯後,丁朝陽問要不要送我去醫院看一下臉上的晒傷,我說不用,催著他去上班。

他走後,我給阮錦姬打了個電話,討教怎麼才能快速治好臉上的晒傷,睡了一夜,臉上的晒傷似乎更重了,難看得要命。

阮錦姬讓我去美容院,說有種營養膏,對治療燙傷很有效果,做十幾天就沒問題了。接著,又把我嚇唬了一頓,說晒傷如果不及時治療的話,色素會在皮膚里沉澱,形成難看的蝴蝶斑。

我嚇,愛美是女人的天職啊,連忙收拾了一下,趕往阮錦姬的美容院,阮錦姬看著我關公一樣的紅臉膛,嘖嘖著性感的紅唇道:晒傷能到這程度,你絕對不是一般水平,是不是和哪位帥哥在海邊談情說愛忘記了日頭的毒辣了?

我瞥她一眼:「我至於像你說的那樣嗎?」

我說的你哪樣了?

「像色中女餓鬼嘛。」

她拉著我坐下,托著我的下巴,打量了我的臉一會,說:「我馬上讓小綠給你做護理。說著,就尖著嗓子喊小綠。」

小綠跑過來,看樣子,也被我嚇著了,獃獃地看著我的臉,怯怯問阮錦姬找她做什麼。

阮錦姬不耐煩地挖了她一眼:「看看我朋友的臉,做什麼還用再問么?」

小綠臉紅了一下,就彎腰做了個請的姿勢,小聲問阮錦姬用哪一款護理品,阮錦姬在前廳展示櫃里倒騰了一會,拿出一套塞到她手裡:「我的朋友,當然要用最好的。說著,沖我妖媚地眨了眨眼。」

小綠是個與小葉子截然相反的女孩,如果不是有人叫她時她輕輕應一聲,你會以為她是一年輕美麗且嫻靜的啞女。

她手指輕柔,似是在冰水裡浸泡過一樣,有股柔軟的冰涼,在臉上軟軟地爬行,讓你既舒適又不會在舒適中迷糊過去,充分地享受整個過程中。

阮錦姬似乎也知道她給人做美容的特點,索性坐在一邊,有一搭沒一搭地和我說著話,問我最近都忙些什麼,怎麼會把臉晒成這樣。

我說瞎忙,至於臉為什麼會晒成這樣,亦沒告訴她。

如果她看到我包里有古福利的錢包,會有什麼反應呢?就漫不經心地說:「你知道嘛?我們公寓的保安掉進海里溺水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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