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我再沒和阮錦姬主動聯絡過,不是出於情敵間的狹隘,而是不知該怎樣和這樣一個和自己的愛情有著無數淵源的女人打交道,冷不妥熱不當地多尷尬啊。

因為無聊在電腦上瀏覽貼子時、在窗前發獃時,我都會因想起她妖嬈驕傲的面孔而淡然惆悵,可,和她就此心無芥蒂地做朋友,我無法坦然自如。

倒是阮錦姬,像是真的放下了所有前塵,洗了心革了面,要把人生重新開始,不僅主動給我電話,且語態放得很低,話里話外都是不想失去我這個朋友的意思,情真意切但決不低卑。

她和我講她的母親,終生未嫁的單身女人,小時候,母親總是牽了她的手,在馬路的邊上,遠遠地指了一個男人說:那就是你爸爸,記住,就是這個王八蛋騙了你媽,他播下種就跑掉了,像扔一坨垃圾樣扔掉了我們。

小小的阮錦姬總是獃獃地看著他,很羨慕那個能被他牽了手走在街上的小男孩,他可以大聲地喊他爸爸,可以跟他要玩具要冰糕,她曾在黑夜裡悄悄地練習喊爸爸,聲音小小的,一遍一遍地喊,蒙在臉上的被子濕漉漉的,沒有人應她。

她恨母親,恨她無能,怎麼會連爸爸都留不住,害得她經常被嫉妒她漂亮的女同學罵是破鞋的私孩子。

四年級時,她曾跑到男人家附近,站在一棵樹下,小心翼翼地等他,看著他從樓道出來,跑過去,怯生生問:你真的是我爸爸嗎?

男人愣了一下,皺著眉頭看她,然後,冷冷說:「誰說的?」

我媽。她低著頭,小聲說,很傷心很絕望,她覺得他應該像電影上的爸爸一樣,把分離多年的孩子,猛地摟在懷裡,聲淚俱下。

可是,他沒有,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會,搖搖頭,就走了,好像她是路遇的一小乞丐,向他提出了毫無道理的要求。

她一路哭著走回了家。

從此,她不再對這個男人抱任何幻想。她對我說:你不知道我有多恨他,當我看著他在小區里和兒子玩遊戲時,當我看著他冠冕堂皇地出現在電視上時,我就想衝上去,撕下他虛偽的畫皮,他們在別人的羨慕和讚揚聲中過著天堂的日子,我和母親卻像生活在地溝里的老鼠,走在街上都要被人的指指點點。

出示人生醜陋傷疤未必是坦蕩,更多時候,是為自己拉同情票,以及讓聽者有種被信任感,現在的阮錦姬就是,對一個在冰冷傷人的流言飛語中成長起來的女子,她的心裡裝了太多寒涼,需要很多很多的暖來暖熱冰冷的心。丁朝陽給了她的,只有辜負和傷害,是丁朝陽的不好,可,我知道男人這種動物,當情慾發作,所有道德準則都會失靈。有位女作家說過:我不是不相信愛情,而是不相信人性。

阮錦姬說:「豌豆,我一直拿你當朋友。」

阮錦姬說:「豌豆,這麼多年以來,我沒有一位真正意義上的朋友,我只是一個被人嗤笑的小丑。」

阮錦姬說:「豌豆,從沒有人像你對我這樣好過,所以,我不願意再叫過去的名字,我想擁有不同於過往的溫暖平和生活,所以,即使你已知道了我的真名,我依然願意叫阮錦姬,因為,叫阮錦姬時,沒人知道我的過去,沒人嗤笑我……」

……

沒有任何一顆心,禁得住這樣凄楚而柔軟的呼喚。當然,我能。只是,我有很多疑問,只有阮錦姬能解答。

我們又象往常一樣,一起聊天一起逛街,和她在一起時,我總覺得她在笑,隱隱的,藏在眼睛的深處。

「你笑什麼笑?」

她張張手,聳著肩說:「我哪裡笑了?」

認真地瞪大眼睛,把臉湊過來,讓我端詳,她確實沒笑,甚至嚴肅。我想,或許是我有心魔。就用摸摸她光潤的臉,笑。

我依然做不到,面對她時不去想起,她曾和丁朝陽在一起,甚至,一些虛幻的、活色生香的畫面,一幕接一幕地,無聲走過心底。

我知道,即使她還是過去的那個阮錦姬。那些被我知道了的舊事,已像道堅硬而透明的牆,豎在我和她之間,不可穿越。讓我和她,只剩了對望,再也做不到親昵。

可,看上去,我們比往日更加親昵,那種相互的體諒包容,是客情的表現。

丁朝陽問:「不是說一起請你朋友吃飯么?怎麼沒動靜了?」

我心下一沉,有點難受,想起他和阮錦姬的過往。

知道這些淵源之後,我斷是不能讓他們坐在一起了。有些事,在淡漠中說放下也就放下了,再去目睹,就是提醒,會喚起了種種的可能。

就和他說朋友忙得很,等閑了再說。

他不再追問,靠在我肩上,像個百無聊賴的大孩子,我隨手調電視頻道,法制頻道正在播出一則交通肇事逃逸新聞,大約是肇事車輛逃逸,而交警通過路口的攝像頭把肇事車輛從茫茫人海中揪了出來。

丁朝陽揚了揚眼角:「怎麼不換了?」他不愛看法制頻道,喜歡看中央十套的科教節目。

我繼續換頻道,腦子裡卻在想,阮錦姬美容院正處在一個十字路口邊上,也應該有攝像頭吧?這麼想著,心頭一顫,想起了李長風,很是汗顏,李長風對我情誼深厚,我卻總是在需要他幫助的時,才想起他。

丁朝陽正專註看電視,自阮錦姬偃旗息鼓後,他就恢複了以往的坦然與精幹,每天風風火火地去公司,在家裡溫情脈脈。

有很多次,一些到了嘴邊的話,又被我艱難咽下,默默地看著他黯然神傷,他曾怎樣辜負過阮錦姬不是我在意的,在對待自身愛情上,女人是很少使用正義感,所在乎的,不過是他究竟愛誰更多一些?

雖然我確定他愛我超過愛阮錦姬,但是,不被他所愛的阮錦姬是他的前科,在他午夜的夢回里,有沒有想起過一個叫朱槿的女子,想起她時,他的心頭,是不是有些悵然的感傷?

丁朝陽突然側臉看我:「你在想什麼?」

我淡笑:「很多。」

「比如說……」他轉過來,很端正地對我坐著。

「比如……嗯,將來。」

他笑:「將來還用想么,不過是你和我,我們結婚吧。」

我用嘴角笑,他的笑,像逐漸熄滅的燈火,緩緩淡下去:「我不該這麼說。」

我知道他想起了自己的隱形生理缺陷,不能讓我做母親的。他不知道,他的在意,不是我在乎的,我在乎的他不知曉。

我在乎他曾把一個女人傷到了在六年之後依然不能放下對他的仇恨,我還在乎不知所蹤的許芝蘭,我那麼害怕,突然回來的許芝蘭像巨石砸進生活,雖然阮錦姬一再堅持,許芝蘭已死了,而不是失蹤,但,這是她的猜測,只要我沒見到過許芝蘭的墓碑,我就堅信她依然活在我看不見的地方。

那樣的紛亂,不是任何一個女子願意麵對的,即使那時,我已是他合法的妻,可,感情是易碎的水晶,假想的一萬個堅強抵不過真相的一顆小石子。

生活那麼殘酷,所有假如不是用來安慰你不哭的,而是,一種錐心切膚的疼。假若,許芝蘭回了,縱然我用上一萬個假如,也回不到無傷的過去。

我攬著他的腰,把臉貼在他胸前看天花板:我的理想是和你一直到老。

他摸摸我的臉,說我也是。

我約李長風出來吃飯,也沒和他虛套,見了他就說:「我約你吃飯,從來都是有目的的,你要做好思想準備,願意被利用,就坐下吃,不願意被利用趕快轉身走人還來得及。」

李長風故意做了個受驚的表情,飛快坐下:「周瑜打黃蓋——願打願挨吧。」

故意把椅子拖得很響,說:「我就喜歡你這勁,從不虛偽地說老同學,好久沒見了,一起吃飯聊聊吧,事實卻是要找你辦事。」

我抿著嘴笑,做接受他讚美狀。

趁等菜的空隙,我問他能不能幫我去查到某月某夜某個路口的監控錄象,李長風就打趣地笑:「記得你對使用特權向來是深惡痛絕的。」

我厚著臉皮不搭理他的揶揄:「人嘛,說好聽點,都有自我服務意識,說白了,也就是誰不自私?我偶爾自私發作,小小地破壞一下規則,就請你包容一次嘛。」

「當然,我也以權謀私一次。」李長風一臉認真、聲言鄭重地說:「你一定瞞著我在調查什麼,因為你關注的這些人都很不平常。」

見我沉吟,李長風就板了臉,一本正經說:「如果你不告訴我實情,這次我不會幫你,不為別的,為你安全著想。」

我不想告訴他這件事的真實淵源牽扯到丁朝陽和許芝蘭的失蹤,怕他會為了我而賣力追查,把事情攪亂了套。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眼睛,我嗯了一下,說:「那個攝像頭就在阮錦姬的美容院對面,我想知道那天夜裡,她究竟在不在美容院?」

「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再說,我不是幫你去落實過那小偷的口供了么?那晚阮錦姬的辦公室確實沒人。」他繼續追問。

「我知道,但是,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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