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電話通了,是第一醫院的生殖門診,醫生的聲音倉促而忙碌,問我找誰,我無法猜出許芝蘭的電話是打給誰的,更不敢肯定醫生會記得多年前對某個病人的診斷詳情,只好,怏怏說對不起,可能打錯了。

我陷入茫然。

當晚,我問丁朝陽,許芝蘭的失蹤是什麼時候,丁朝陽脫口而出:「2001年11月1號。」說完,就默然地看了我一會:「怎麼突然問這個?」

我笑:「突然好奇。」

他目光很深地看著我,把我抱到腿上,輕聲說:「小豌豆,就算你幫我,不堪的往事,不要再去想起,也不要對我提起,好嗎?」他的頭埋在我的胸前,溫暖傳遞過來,可是,我胸口還沉鬱著疑問,我捧起他的臉,注視著他的眼睛,柔柔問:「那麼,你能再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他瞪著眼,看我,不語。

「我知道不該這樣問你,但是,你原諒我的好奇,好嗎?」

他猶疑著點了頭。

「你在哪家醫院做的生殖檢查?」

他怔怔地看著我,咬了咬嘴唇:「市第一醫院。」爾後問我:「為什麼問這個?」

我心裡已是千頭萬緒,卻虛偽地敷衍他說:「我在想,醫療事故那麼多,說不准你的檢查也是個失誤呢。」

他苦笑了一下,說:「小豌豆,你太天真了,我也這麼想過,也去其他醫院檢查過,醫生們的診斷結果沒錯,是我的身體有故障,小豌豆,我是個自私的人,最開始我是瞞了你的,我想過向你坦白,又怕你因此不理我了,畢竟,做母親是上帝給每個女子的神職,我沒資格剝奪你的這項權利,可,雖然做不了父親,我還是渴望愛情的,渴望有一個女子溫暖而真摯的愛把我包圍,否則,這忙碌而涼薄的人生還有什麼意義?」

我的心,一片凄涼的柔軟,用唇去堵他的嘴,我們的吻在橘色的燈光里糾纏,窗外的月亮那麼好,又圓又亮地掛在湛藍的天上。

他伏下來,用唇堵住我的尖叫……那些在我腦海中盤旋的無限想像,被他的勇猛驅散了。

迷離里,我就恍惚了,一個在情色上是這樣卓越的男人,哪個女人遇上了,不會愛得發瘋呢?為什麼芝蘭還要和宣凌霄好?難道只是空曠的漫漫白天無從打發寂寥?

我想起那張報紙的一角,那電話號碼和天吶的驚呼,向我傳遞了一個信息,很可能,許芝蘭通過某種渠道知道了丁朝陽沒生育能力的事,並且,她去核實過了,這對於以為自己瞞天過海業已成功的她,該是多麼令人崩潰的打擊?

於是,在矛盾和惶恐以及內疚煎熬中度過了十幾天後,羞憤之下,她選擇了離開。

這些有點冰寒的臆想,把我從情色的迷離中一點點抽離,心細如絲的丁朝陽感覺到了,他摸了摸我的臉:「小腦袋又在想什麼?」

我疲憊而滿足地笑笑:「在想,如果你都會被妻子背叛,是件挺沒天理的事。」

他的手,就僵住了:「小豌豆,不說這些好嗎?」

「嗯。」我鄭重地點頭,做很乖很聽話的樣子,勾了他的脖子,坐起來:「我在想,她的失蹤是不是因為她通過某種途徑知道了你是不能做父親的,所以,內疚,不安促使了她選擇離開?」

他惶惑地看著我的臉,眉頭慢慢皺起,聲音緩慢地說:「不,她沒可能知道。」

「或許,在你不知道的情況下,她被別人提醒了一下。」我沿著自己的假想往下說:「然後,她去驗證了一下,得到了一個令她崩潰的結果。」

「不,這不可能。」他語氣果斷,但,很快,眼神就開始了一絲絲的游移。

阮錦姬打來電話時,我還在夢會周公,她懶洋洋地說搬到美容院附近的一套公寓里去了,邀請我去參觀她的新家,我說改天再說,今天要去圖書館查資料。

她哼哼笑了兩聲,問查什麼資料。

我撒謊說查一種化學藥劑,打算在新小說里使用它殺人於無形,總要了解一下它的基本化學性能,免得被懂行的人看了偷笑。

阮錦姬就哈哈大笑:「這個還用查么,在網上一搜一大片,重金屬微量元素,重水,蓖麻毒素……多了去了。」

我打趣道:「你怎麼像個殺人慣犯一樣懂行啊?」

她恨恨啊呸了一下,說怪不得有位外國作家說寫小說的個個都是聽風就是雨的陰暗無良人呢。

「那,你可要離我遠點,別讓我把你給算計了。」

「我是藝高人膽大,才不怕呢,大不了被你編排進小說做個反面角色,我還留名青史了呢。」

又閑扯了一會,阮錦姬的的語態表情漸漸熱絡了起來,待我又像了信任多年的閨中密友,已快是十點,我得趕緊去圖書館了,就催她收線,末了,她又催道:「別忘了你的使命啊,是美容院的活招牌呢,沒事多來坐坐。」

我說了好,收線,洗刷完畢往圖書館跑。

我想查一下2001年10月17日的晚報。

到圖書館辦完借閱手續,就快到中午了,我翻出報紙,抱到一張臨窗的桌子上,飛快翻,很快就翻到了10月17日的報紙,終於,在副刊的人間煙火欄目里我翻到了一篇傾訴稿,讀著讀著,我的鼻尖,就冒出了細汗,很顯然,傾訴者用了化名:寂寞狂歡。

內容是一個情竇初開的女子愛上了一位有婦之夫,而這位男子,卻並未動情,只是因為得知自己患了不育症而心情鬱郁,恰好遇了她,一時不能把持,於是有了身體的糾葛,寂寞狂歡的痛苦就在於,自己是這樣的痴情,連他患有不育症都不介意願意陪他終生,而他的妻,明明已背叛了他,懷上了別的男人的孩子,他卻要咬著屈辱認了,並未對妻揭穿孩子不是自己的這一事實,繼續扮演良夫角色,從寂寞狂歡的傾訴里,只少稍許有點了解,就不難看出,男主角就是丁朝陽。

負責人間煙火版的編輯,恰好與我有稿件往來,便把報紙複印了一份,出了圖書館,太陽已移到西面去了,我直奔報社,找了那位編輯,給她看這份報紙,問她是否認識這位女子。

她拿著報紙看了半天,抱歉地搖搖頭,說:「都好幾年了,我哪有那麼好的腦子啊。」

「如果我給你看照片,你能不能記起來?」

「或許……」她回答的不很肯定:「你要知道,不是所有傾訴者都會直面接受記者採訪的,有很多是發個郵件或是接受電話採訪,如果她是這樣的話,我肯定是認不出。」

我鬱鬱寡歡地離開了報社,心裡已確鑿認定了故事中的男主角必是丁朝陽無疑,而閑來無聊的許芝蘭看到了這份報紙,這個故事的要命之處就在於道出了男主角去做生殖檢查的醫院就是市第一醫院,在家閑來無聊的許芝蘭恰好看了這個故事,於是對號入座、於是崩潰、於是打電話向醫生求證……

我隱隱覺得,這個寂寞狂歡就是我在丁朝陽公司畫冊上看到的那個叫朱槿的女子,因為她講,後來,她去了男主角公司做事,為了補償她,男主角曾給予她職位上的照顧,而她並不想要他只是照顧她的職位,她想要的還有愛情還有男主角的一生,她用柔情和溫婉步步逼近男人的生活,而他發誓固守家庭的他,終是煩了惱了,有意無意地疏遠她。

我正猶豫著以什麼借口去丁朝陽的辦公室把那本企業宣傳冊拿出來時,他的電話來了,說他剛回家,見我不在,問我在哪。我告訴他在街上閑逛呢,問他回家做什麼。

他嘿嘿一笑說想你了么。

我哧地笑了一下,表示不相信,他才正經說前幾天定做的護欄加工好了,他正帶著工人安裝呢。

我靈機一動,告訴他我在他公司樓下,想看看前幾天定做的那款裙子做好了沒。

丁朝陽恍然似地哦了一聲,說已做好放在辦公室了,忘了拿回來,我為終於找到了堂而皇之進他辦公室的借口而心下大喜,就笑嘻嘻說:「不勞動你了,正好我自己取走。」

他嗯了一聲,叮囑我早些回去。

我攔了輛計程車,直奔丁朝陽公司,助理正在電腦上敲打文件,見我進來,訕訕笑著,似乎有點不太自然:「丁總不在呢,要不,您先坐,我替您找一下。」

說著,撈起電話就要打,我沒攔她,依然笑著告訴她我知道丁總不在,他也知道我來他辦公室了,我是來取裙子的。

她像沒聽見一樣,低著頭,兀自撥了電話,小聲告訴丁朝陽說我來了,看樣子,她在請示可不可以讓我進丁朝陽的辦公室。

我猜大約是丁朝陽說過她,他不在時,不許隨便什麼人都進他辦公室,我不想讓她為難,耐心等她打完電話,滿面釋然地給我開了丁朝陽的辦公室門,說:「丁總說,在他寫字桌旁的一隻櫥子里。」

我道了謝,一眼看去,就找到了,拎出來,做欣賞狀說:「怎麼感覺和畫冊上的不一樣呢?」

助理笑著說:「是照著畫冊上的款式重新翻做的呢,不過,時裝就是這樣,實物和照片上的總要有些差距,特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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