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宣凌霄瞪著眼睛看我,說:「你偵探啊?」

「我不是,但是,我具有偵探的特質。」我拖了把椅子,坐在宣凌霄對面,他瞅著我,故做無所謂似地抽了抽鼻子,這動作暴露了他對我有很強烈的抵觸。

「說說吧,偵探都有什麼特質?」他繼續用玩世不恭的姿態看著我。

「所有人都以為偵探的直覺特准,其實不是那麼回事,偵探只是比平常人細膩而敏感一些,而且他們都比較注重利用細節,巨大的真相往往隱藏在一些小細節的背後,我是寫懸疑小說的,所以,我的洞悉能力相對常人要強一些。」

他低低而不屑地說了句:「自負。」起身去煮上一壺咖啡,我並不介意他的沒紳士風度,微笑著看他忙碌,慢慢說:「譬如現在,雖然你看似在煮咖啡,其實你在給自己點時間,不必直面我,從容地編個謊言啦什麼的把我搪塞過去,對吧。」

他把一隻杯子,重重地放到我面前,帶了些嘆息,用深深的目光看著我:「果然是聰明女人。」

我看他,直直的,沒有在目光里使用力量,目光輕而有所期待地淡淡暖著,我想讓他漸漸放鬆對我的警惕與抵觸。

我們默默地看著咖啡壺,它開了,濃郁的香裊裊地飄出來。

他倒了兩杯咖啡,拿眼看著我,有一點凄涼的滄桑。

我的心,漸漸軟去:「我知道你的安寧是演出來的,至少現在是,古福利死了,直覺告訴我他不是自殺。」

他瞪著我:「你不要自作聰明地草木皆兵好不好?」

見他滿臉的不耐煩,我就把導播的話說了一遍,他聽得很認真,目光始終落在杯沿上。

我猜因為被你斥責了一頓,他心情很糟糕,他給我節目打電話是抱定了破釜沉舟的心態的,可惜,他太激動了,以至於到了後來語無倫次,我想,一個抱定了破釜沉舟心態的人,在他沒來得及完全破釜沉舟到底時,他是不會自殺的,因為他心有不甘,這是我的認為。

宣凌霄的臉又青又硬,飛快掃了我一眼,低下眼瞼,點了顆煙,過了會,才正視著我,緩慢而堅定地說:「其實也沒隱瞞你的必要,我對女人不感興趣。」

我笑著看他,好像他告訴我的並不是秘密,我也不會因此大驚小怪,就一個問路的人得到了正確答案一樣正常而感謝。

「你不意外?」他微微有點好奇。

「所有存在都是合理,薩特說的,沒什麼好奇怪的。我說的是真話,這世上總要有些特立獨行的人才熱鬧,何況不愛女人或許並不是他特意的行為藝術,他或許也會因自己的與眾不同而羞恥,他只是拿腦袋裡那根稍與常人不一樣的神經沒辦法,甚至他也因此而痛苦,卻只是無能為力而已,就像一個天生對辣椒過敏的人,逼他吃辣椒才是罪過。」

只要沒有傷害別人,所有的特殊,都應得到寬容的理解。

他苦笑了一下:「我不必對你說謝謝吧?」

我哈地笑了一下,知道他一直關緊的心門,有了些許鬆弛。

拿了他一顆煙,點上,斜著眼看著他笑。

門口有人探頭往裡看了一眼,宣凌霄懶懶地看了看錶,說:「還沒開始營業。」

那人木木地看了他一眼,像個探頭一看才知道走錯門的人一樣,轉身走了。

宣凌霄攤開手:「你三番五次找我,究竟是想知道什麼?」

「我想知道的很多,比如你對里鄰居的了解,比如古福利為什麼總找你,比如他打電話給我,肯定不只是因為我多說了一句話讓他遭到了你的斥責,如果古福利不是自殺,那麼殺他的人會不會和你有關係?當然,你和你表妹的關係我已經知道了,就不必太多了解了。」

宣凌霄是個透徹而敏感的人,我索性坦誠對他。

他定定地看著我,好像蓄積力量說出真相,我抿著唇看他笑。

他說:「好吧,讓我試著把光陰轉回到9年前……」

9年前,23歲的宣凌霄因為性取向問題暴露而鬧得沸沸揚揚,差半年就拿到畢業證的他被北京一所大學勸退,回青島時,他沒任何行李,只有一位清秀的小男生跟在身後。

一進門,母親就問:「還沒放假,怎麼就回來了?」

宣凌霄淡漠地說:「為什麼一定要放假才可以回家?」說著就對身後的小男生招了招手,說:「我媽。」又對媽媽說:「我朋友。」

見他滿臉不高興,母親也沒多問,知道宣凌霄從小就倔強,他要是不想說,問破天都沒用。

那天中午,母親燒了不少菜招待兒子和他的朋友,吃完飯,他們就回房間去了,門一直關著,下午,母親出門買菜前,去敲兒子的門,問:「這次回來,打算住幾天?」

「不回去了。」宣凌霄隔著門甩出一句話,媽媽就愣了,推門而進,見兒子正和他的朋友躺在床上翻雜誌,又問:「還沒畢業呢,為什麼不回去了?」

宣凌霄定定地看著母親,過了一會,才小聲說:「我退學了。」

母親就驚了,慌手慌腳地問:「你為什麼要退學?讓你爸知道了,還不打死你?」

「打死我我也不回去了。」那時的宣凌霄血氣方剛,不就是沒拿到那一紙畢業證嘛,有什麼了不起,沒大學畢業證的人多了去了,也沒見他們死。

母親開始掉淚,手忙腳亂地給父親電話。

很快,父親就回了,臉色鐵青,狂風一樣衝進家門,沖宣凌霄就扇了兩個耳光,然後,把那個低眉順眼躲在宣凌霄身後的小男生一把拎起來,怒氣沖沖地扔到門外,咚地關上了門。

宣凌霄沒反抗也沒辯解,順手拎起早就收拾好的行李箱出門去了。

身後的門內,母親哭得驚天動地。

接到母親的電話後,父親在第一時間就撥通了宣凌霄學校的電話,被告知了那個晴天霹雷一樣的消息。

他不讓母親出門找宣凌霄,說讓他去死,早死早乾淨。

那段時間,宣凌霄和他的小男生住在郊區的一個小旅館裡,日子拮据而快樂,直到身上的錢花光了,兩人才試著出去打工。

他做過送水工,做過保安做過業務員,母親去找過他,總是偷偷塞給他錢,他不要,面對滿臉是淚的母親,他很內疚,但,他拿自己沒辦法。

再後來,那個小男生走了,他的父親從南京趕來,把宣凌霄揍了一頓,帶走了他的兒子,宣凌霄曾去南京找他,他出來後,遠遠地站著,低垂著頭,夜晚的月光灑在他臉上,無限凄涼。

他們就那麼遠遠地看著,隔著一條車水馬龍的馬路,誰也沒再往前跨一步。

半個小時後,小男生轉身,到一家小賣部打了一個公用電話,然後,宣凌霄的漢字傳呼機上收到了一條信息,是男孩發給他的,他請他原諒,從南京回來後,父親一氣之下心臟病發作去世了,現在他只剩了心碎的母親,他不想再失去這個唯一的親人了。

他嘆了口氣,轉身,走了。

從南京回來後,宣凌霄徑直回了家,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幾天後,他蓬頭垢面地出來,說:我不會再讓你們傷心失望了。

母親哭得那麼厲害,眼淚滔滔的,父親堅硬而沉默地看著他,什麼也沒說。

那段時間,他在父親的公司做事,在父母的從中作俑下,談了兩長不咸不淡的戀愛,用淡漠和疏離傷了兩個女孩的心,那段時間,他在不停地和父親吵架,為了糾正兒子的性取向,他們恨不能把女孩子洗乾淨了送到他床上。

卻,還是不行。

宣凌霄厭倦了被毫無結果地期望和沒完沒了的爭吵,他離開了父親的公司,從家裡搬了出來,母親受不了去找兒子時被一次次告知他搬家了,拿出私房錢給他買了套房子,就是2207。

搬到2207不久,他就認識了古福利,他始終覺得性取向有問題的人之間,是有氣場的,從看古福利第一眼起,他就覺得,這個男人和自己是同類,他柔軟的眼神里,似乎在告訴他有著無限可能。

事實果然是的。

他們真的有了故事。

古福利像個心底乾淨的小女孩一樣依戀他,他卻漸漸厭倦了他,古福利沒讀多少書,太蒼白了,像所有的愛情都不只滿足於身體的需要一樣,他還需要心靈的碰撞,可古福利卻沒有這種能與他心靈碰撞的對等力量,他總覺得,自己的一句話扔出去,就像一個高高拋出的球,而來自古福利的迎接,卻矮了很多個台階,他總有打空的感覺,這讓他很是鬱郁。

大約一年後,母親發現了他的秘密,她給古福利錢,求古福利,要他離開她的兒子,那是第一次宣凌霄希望母親獲勝。

可惜,古福利用情專一,他把母親給的錢如數交給他,一有機會就向他傾訴衷腸。

他冷落他,呵斥他,用種種辦法刺激他,古福利對他的感情,始終像不倒翁一樣不肯倒下。

他只好想出了最凜冽的辦法,刺激他。

他試著和女人好,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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