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現在,我走進玉樹地區檢察院。那闊別已久的大門和院落像同志的雙手和懷抱,將我摟入。我首先撲向車庫,親切而簡陋的車庫像寂寞的崗哨映人我的眼帘——我衝動的目光飛快地苧尋著一輛我喜歡或再熟悉不過的車子,顯得迫不及待。因為只有看到它的存在,才有可能馬上見到郭明。

但是我看不見想看見的車子——那固定或專門的車房空空如也,像沒有戀人的卧室,讓興沖沖趕來的對象悵然若失。

我惆悵地爬上檢察院辦公樓,在狹窄的樓梯和走廊,竟然沒遇上一張對我微笑的面孔?!所有對著我的臉孔都是沉重和肅穆的,像是嚴肅的文件。一種不祥的感覺像一觸即發的地雷懸在我的心口。

我敲著郭明辦公室的門,儘管我已預感郭明不在辦公室里,但我還是敲門,就像我在沒有魚的柳江釣魚一樣。

敲門聲驚動了隔壁的人。我看見副檢察長梁洪從他的辦公室探出頭來,然後伸出他的身體。

「山永,」梁洪平靜地叫著我的名字,「你過來。」

「郭檢察長呢?」站在副檢察長的辦公室里,我說。

梁洪哀苦地看著我,低沉地說:「山永,郭檢察長遇難了。五天前,是車禍。因為情況緊張,還來不及或顧不上通知你。」

「這怎麼可能?」我說,「我哥哥才被抓走?」梁洪說:「去抓你哥哥的不是他。不過,你哥哥的的逮捕證是他死之前親手簽發的。」

「不!」我搖頭表示不相信。

「這是事實,」梁洪說。「田正中在監所里供出你的哥哥,經查證全部屬實。所以……」

「那郭明是怎麼出車禍的?」我說。

「六月十三日晚,他從外地獨身開車趕回玉樹。」梁洪說,那晚郭明的車開得太猛,人又很累,當車駛到離玉樹四十公里處時,不慎翻下七十米的深溝,當救護人員趕到時,他已經斷氣了。

「他肯定是被人謀害的。」我說。

「不是。根據現場勘查,是純粹的車禍。」梁洪說。

「他的駕駛技術很好的呀,怎麼會出事故呢?」

「因為車速過快,人又疲勞。或者說是為了趕回看一場足球。」梁洪說,「他喜愛足球,這你知道。而十三日晚有一場足球,現場直播世界盃中國隊和巴西的比賽。因為當天他在外地的那個地方沒有電視,況且他也不喜歡通過別人的電視看足球,尤其是有中國隊的比賽。他一定要回家看他那部傾家蕩產買的35時大彩電,所以就從外地火燒火燎地往回趕。」

「你所說的外地是指某地的監所么?」

「是的。」

「我哥哥是不是也關在那裡?」我說。

「對不起,山永,」梁洪說,「希望你不要責怪檢察院,尤其不要責怪郭明,因為事先誰也不想去動你哥哥。然而不管怎樣,你是有功的。」

「我哥哥可不會這麼想,我也一樣。」

「對不起,山永,我相信你是深明大義的檢察官,忠良的人都會理解你。」

「我不是檢察官,」我說,「我只是一名司機,謀事二主的司機,郭明和田正中。」

梁洪說:「像你這樣的司機絕無僅有,你會成為一名優秀的檢察官!」

「追悼會什麼時候開?」我說。

「昨天下午已經開過了。」梁洪說。

兒小時之後,我驅車來到郭明罹難的地點。當我站在車禍發生的的地方,低頭探望車毀人亡的深溝時,我不知道我的哭聲和淚水是否能傳到郭明停止呼吸的那個點上?也不知道他的亡魂是否還在這個寂靜的山谷中遊盪?他在天之靈是否看到了我臉上的淚泉和手上的一隻白色足球?這隻足球是我特意給他買的,我把它帶到這裡,送給這位除了喜歡訴訟就是喜歡足球和駕駛的男人——他為訴訟活著,卻為足球而死。如今他雖然命歸黃泉,可以什麼都沒有,但不可沒有足球!「檢察長,看球——」我由衷地呼喊著,然後奮力將足球踢出。

我看到迷離幻變的足球,首先像划過天幕的流星雷霆萬鈞,然後緊接著撞在對面的山崖上,又彈回來反擊這面的山崖,才開始鬆懈地往深溝里墜落。它像一團綿紗掉下深溝,又像一隻白兔在深溝里跳躍。最後它停在一個窩裡,像一朵白蘑菇,在幽深的溝底,靜靜地躺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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