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初戰篇

1979年那一仗究竟打得如何?由於時隔十年,一些當事者一時無法找到,且限於篇幅,這裡只能記述幾個並不算關鍵的戰鬥小故事。

如前章所述,那一仗是一場毫無準備的仗。因而也不是一場有把握的仗。這不是我們有誰忘記了我黨長期從事武裝鬥爭的歷史經驗,而正是歷史上太多的荒謬與失誤,只能用我們這代人的血肉去補償!

但我們還是打了,打贏了!不是我們自吹打出了軍威國威,至少在我抄錄國外報紙對那一仗的評論中,有五家新聞單位發出了這樣的讚歎:它再一次顯示了中國人不可觸犯的民族尊嚴與威力!

但,沒有準備畢竟對任何一場戰爭都是致命傷。它本身不值得炫耀,去值得我們認真地吸取教訓。

——張燁(團長)

1979年打出去,我是五連副連長。

2月16日晚7時出境,上級命令我連於午夜2時前拿下拉敏。

拉敏離國境只四公里,是一個四面環山的公路埡口,守敵一百四、五十人。敵營房周圍有五道工事,有暗堡、交通壕、陷阱與雷區,火力與四周高地相依託。但這些我們事先都偵察得很清楚了。

我連決定趁黑夜偷襲。連長帶主力由東南,我帶一排先行繞至敵西北側,合圍後發起突然進攻。

戰前大家決心很大,到臨陣,許多人都有些怕,一個外軍區補來的老兵喝出征酒時,舉杯大哭:爸、媽,再見不著你們了!有的人摔酒碗:死了算,別最後出個洋相!

我舉杯向大家:我們一起去,一起回來。大家都要想著立功,打勝仗……

當夜出發,大家都比較緊張,說話都打抖。夜像鍋底般黑,全排一個跟一個,拉著一根被包繩走,我感到繩子都在抖。看到拉敏敵營房燈光了,突然轟隆一聲,敵營房燈火滅了,機槍「噠噠噠」朝我們打過來。原來是連主力在另一方向第一次觸雷。後來知道,觸雷的是二排戰士楊成埃。他一條腿炸斷,別人要救他,他說:別來,我背下還壓著一顆雷!大家看著他兩手摳進地里,血嘩嘩地流,直到死,他沒哼一聲。他是貴州德江人。戰後我去過他家,他父親也只一條腿,另一條腿是抗美援朝失去的。母親卧病在床,家裡很苦。老父親說:為國犧牲,光榮!什麼要求沒提。

敵人打了一陣槍後,有一隊十來人向我們巡邏過來,提著馬燈,打著手電筒,邊走邊打了幾個點射。我命令就地隱蔽,沒有命令不許開槍!大家都在一條水溝里,盡量把頭朝溝邊水裡拱,水冷,加上高度緊張,一個個牙床都打「晃晃」。

幸好敵人走到離我們十幾公尺處,無所發現,返回去了。我們又接著向前摸進。

摸著摸著,眼前突然一亮,旋即聽到敵人發出一陣歡叫,我才看清,我們已摸到敵人窗前。當時我的心都「擰」了,以為敵人發現了我們才亮燈歡叫。過了一會,我高興了,原來敵人在打鬧,在跳舞。

我叫大家往後退了幾步,又調整了一下各班位置,等主力一到位,我們就猛烈開火。

等了幾分鐘,主力方向又是轟隆一聲,他們又觸雷了。我們面前敵營房燈火驟地熄滅,各種槍都響了,還有吹哨聲、喊喝聲、跑步聲,我想,敵人全部就位了,連主力到不了,這一百多敵人只有我們一個排對付了,能行么?

我的腦子嗡嗡響,腿也軟了,儘管一再告誡自己:記住父親的話——男子漢馬革裹屍最光榮!卻同時又禁不住想:我不該來,不該來……

我是本可以不來打這一仗的,因為在步校我的成績是全優,學校已確定我留校任教,是父親堅決主張我來參戰的。

我的父母都是抗日戰爭初期的老兵,文化大革命一開始都打成了叛徒、走資派,母親被遣送回山西老家,我跟父親去了幹校,到十六歲,我一人跑回昆明,靠在火車站給人家推板車,換得幾毛錢買點包穀,再到菜市揀爛菜葉為生。一年多後,父親請假來昆明找著我,摟著瘦骨伶仃的我好一頓哭。哭夠後說,××軍某領導是他過去的老戰友,叫我去找找試試。我就是這麼當兵的。

所以父親這回對我說:部隊解救了你,我們不能有難時找部隊去了,當部隊需要時我們溜到了一邊,憑部隊把你養成這一米八的大個,你也該去!

這時,我母親已從山西回來,哥哥姐姐都回到父母身邊了,一家團圓,日子又像以前紅紅火火,我也有了個對象,正談得熱烈——我決定上前線後她就吹了。說實在的,我不想回部隊,母親也不斷向父親哭求:我們受的苦夠多了,我再不指望別的,只要一家人在起。父親說,就是為了黨沒讓我們冤死屈死,我們也該獻出個兒子來!

好吧,我就獻出來吧!我決定了,連主力不來我也帶這個排打進去,能幹掉它多少算多少!

敵人猛打了一陣,又出來一個巡邏隊,用電筒到處照,亂打一氣。我一看明白了,敵人被驚動了,但注意力在響地雷方向,並未察覺我們已經到它側後的這個排,我再次命令:第一槍只能由我打響!

敵人來到了橫跨水溝的橋上,我們就卧在橋腳下,我很緊張,槍口是緊緊跟著敵人電筒光的,準備在這支巡邏隊發現我們時立刻將它報銷。但決不先打,因為槍響後再接近營房就不易了。

我身邊的新戰士趙啟新,長了一身膿瘡,臭水一泡,他總是不停地扭動摳撓。我對他說:別動了!他再沒動,敵人子彈打在他身邊,他還是沒動。二班長一直咳嗽,咳起來翻腸倒肚,我最擔心是他。後來他告訴我,他把一整條手巾——每人都在右臂上綁一條白毛巾,全塞進了嘴裡,讓它緊緊地抵進了喉嚨。

敵人在橋上停了停,說了什麼,返回去了,我緊張的心一下松活了。

為了勝利更有保證,我決定到各班再部署一下,返回來再過小橋時,由於天黑,敵人也從另一面摸上了小橋,我們未發現,敵人也未發現我們,我身後的通訊員朱順國的鋼盔被敵人的刺刀碰得「當」的一聲,我轉過身,小朱的槍就響了,有幾個人忙向回跑,一個人倒在橋面上。我伸過頭去看,只覺得一股股溫溫的粘粘的東西噴在臉上。後來得知,倒下來的是敵人公安屯大隊長。

橋上槍一響,我們全排就開了火,躍上水溝坎,直衝敵營房。

敵人亂成了一窩蜂,紛紛向營房後山陣地跑,我早料到他這一著,派三班直插營房後面。一排排手榴彈扔過去,82炮、火箭筒也一齊開火,衝進營房的戰士也打倒了一大片,接著把整個營房點著了,火光衝天,照著我們向後山衝擊的路。三班副龍世江端著輕機槍沖在最前面,連續打下十一個地堡,還抓了個中士班長。戰後,龍世江被授予英雄稱號。全排立一等功,獲「夜老虎排」稱號,我個人也立一等功。

當晚,我向團長報告:「敵×××團一個加強排和一個公安屯大隊被我全殲。」團長問:「你們傷亡多少?」我說:「我無一傷亡!」

——劉永新(副師長)

1979年我們團第一戰就受阻,敵人在國境河對岸憑險固守,在友鄰部隊迅速向前發展時,我們在這裡「卡殼」了。團決定提前使用預備隊,把我八連拉上去了。

八連是1978年軍區恢複大比武時團的尖子連,十二面錦旗我們奪了七面,我是連長,戰前考核全團第一名。無疑,團里是把我們當鐵拳頭的,原準備到最關鍵時刻才拿上去,所以才當了個預備隊。

接受任務是正午,光天化日,而且是立即行動,兩個小時拿下對岸高地,不得有誤!

對岸敵高地高射機槍封鎖著河面和河那面的二百米開闊地。橡皮舟不能用,我們連分散開,潛水渡河。敵火力雖猛,但只打傷我一個同志。

過了河就通過開闊地的鐵絲網、竹籤等障礙,爆破器材都打濕了,用不上,我帶頭躍過鐵絲網,在團營炮火掩護下往前沖。

我們連素質好,速度快,那種氣勢真是猛虎也擋不住。我們先衝上高地,半山腰的部隊也沒搞清我們從哪突然冒出來的,還以為是敵人,無后座力炮瞄準了我,正要發射,參謀李時忠在望遠鏡里看清了是我,大喊:別打,是八連長!晚一秒,我飛了!

從我們渡河到拿下敵高地,共用67分鐘,陣地上敵屍41具。我方炮火剛停,我們衝上了塹壕,躲炮的敵人還剛冒出頭,正在拍打塵土哩。

我連亡2人,傷9人。軍參謀長的兒子李晉南犧牲。他是我連火箭筒班班長。據我所知,我們軍師團各級領導幹部都有兒子參加這次出征,他們大多是「文革」中為逃避下農村「走後門」入伍的,但打仗時,我沒聽說一個走後門回調的,戰鬥中犧牲的也不少。憑這點,我看老同志很了不起!

開始受阻的是我團一連,他們和我們全團一樣,多年來基本上沒訓練,只有我們連是全訓,目的是參加大比武。林彪的「精神萬能化」「第一槍打不著還可以打第二槍」那一套把部隊害苦了!

一連長很勇敢,自己打機槍,帶頭沖,但他缺乏軍事常識,喊團里炮火支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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