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縱橫篇

這是幾位參戰者,同時又是這場歷時近十年的對越自衛反擊戰的研究者對筆者提出的文學如何反映這場戰爭的答問。他們一再聲明:純屬朋友間私下交換意見,僅供你個人參考。我覺得,它對有可能閱讀這本書的人也不無參考價值,故「違約」披露,並列入前篇,用以作為這本書的題前說明。

——趙振民、楊理溪(前昆明軍區作戰指揮部負責工作人員,現戰史研究人員)

國內外對這場戰爭有不同反映、肯定與讚揚的有,懷疑與否定的也有。國內常有這樣一些說法:十億人的泱泱大國打人家小小越南幹什麼,懲罰它一下也可以,怎麼打這麼久打不下來,死了那麼多人,埋了幾匹山?……

火車上老百姓公開議論、故意說過你當兵的聽。

你寫文學作品,不是專門解釋為什麼要打這一仗,這是寫政論作者的任務。但你不能迴避這個問題。你只寫戰場上的人,寫他們的英勇,但這種「英勇」要是被人認為是毫無意義的,它豈不是「盲從」「愚味」的同義語?

恕我直言,我們有些文學作品是給這場戰爭幫了倒忙的,且不說個別帶有反戰情緒的作品,老百姓對南疆前線的印象恐怕主要是來自那些本意是歌頌它的影視作品和文章。什麼滾雷英雄呀,一個死了另一個接上去滾呀,這說明什麼,無非是我們部隊裝備落後,指揮員不愛惜下級生命……我不是說沒有滾雷英雄,真有,也真不是一個、兩個,但都是在一定特殊情況下誤入雷區並負重傷之後為了減少戰友的傷亡,豁出命來為戰友開闢道路,而不是主動或被迫以肉體當排雷器的。還有,為了表現我們將士奉獻之大,一再地顯示烈士陵園壘壘墳塋的鏡頭。不錯,我們有那樣的烈士陵園,讓人一看,確實觸目驚心,也令人肅然起敬。顯現那麼一兩次也無不可。但太多了,一現再現,不能不使人得出這樣的結論,太可怕了,我們這一仗打得太糟糕了!其實,幾個陵園加起來也不過上千烈士。我不是說死的人少了,更不是說沒什麼了不起。而是說不能由此得出上述那樣的結論。比如,我在一個城市大街口看到一塊很大的交通事故傷亡公告牌,有一個月死亡20多人。算起來一年可能是多少,八、九年加在一起呢?如果把八、九年內因車禍而死亡的人埋在一個或幾個山頭呢?你能得出這個城市大街上太可怕太糟糕,最好不出門的結論么?

中越關係其實就是中蘇關係,中越之戰其實就是中國與蘇聯代理人之戰。

蘇聯首腦勃列日涅夫當政年代,千方百計想掐死困死中國,這是世人皆知的事實。面對蘇聯百萬大軍壓境的嚴重威脅,中國當然不能不感到壓力,不能不設法擺脫自己的孤立處境、謀求與包括美國在內的世界各國改善關係。這一來,中蘇關係進一步惡化。越南對蘇聯是亦步亦趨的,只是當時它還需要中國的時候,不敢太明目張胆而已。

到75年,越南抗美戰爭結束,南北統一,黎筍集團的反華面貌也開始暴露,愈來愈窮凶極惡。公開發表反華文章,對我西沙、南沙群島提出領土要求,挑起邊境衝突,大肆驅趕迫害華僑,其後,又在它的一次黨代會上下達了一個「教育提綱」,宣稱中國是它的頭號敵人,要對中國實行堅決地進攻……等等。

針對越南種種背信棄義、為虎作倀的行徑和挑釁,我中央多次開會作了研究、分析,有幾次我們作為首長的隨行人員參加了,直到1978年底越南大舉入侵柬埔寨前,中央確定的對越方針一直是:剋制忍耐、後發制人、不擴大事態,保持邊境相對和平穩定。

如果沒有越南侵柬這一著,我們認為決不會有以後的中越武裝衝突。

值得特別指出的是,1978年11月越南和蘇聯簽訂了一個軍事性的友好同盟條約,不到一個月,越南就出動了近20萬大軍分五路向柬埔寨大舉入侵。這就等於是蘇聯擺了個擂台,叫它的小兄弟出面叫陣:中國,來呀!看你敢怎麼樣?

越南人民終將有一天會清算黎筍這筆債的!為了主子一個笑臉,中越柬三國不知多少人被迫投入了血海!

中國,面對越南對一個主權國家的悍然入侵,是有所作為還是無所作為,自然是舉世矚目的,尤其為東南亞諸國所翹首以待。

越南這一著得逞,不僅使蘇聯當時旨在包圍、封鎖中國的南下戰略扣死了關鍵的一環,也將使東南亞從此再無寧日。

直到這時,我們仍然是忍耐的。因為我們剛走出十年災難的深淵,國家、軍隊元氣大傷,迫切需要一個休養生息的和平環境。除了發表一些措辭強硬的聲明與照會之外,也派了一點部隊向邊境開進,其實是警告性、牽制性的,意在提醒越南,識相一點,趕緊懸崖勒馬吧!還不是真要打。

1979年1月初,越南攻下金邊,民柬被驅趕到柬泰邊境的狹小山區。

中央軍委領導終於下了決心,看來忍耐委屈不能求全了,得有所作為才行,有所作為就不能小打小鬧,只有打一場大仗、惡仗了!

全國各地共××萬大軍開始迅速向雲南、廣西邊境運動集結。

我們的方針是:「殺雞用牛刀!」快打快撤,狠狠懲罰,不要越南一寸土地。

全世界都睜大了眼睛,一片驚呼:中國怒獅揚鬃了!有興高采烈的,也有為我們提心弔膽,勸說我們謹慎克制的。

鄧小平主席告訴外國人:我們不牽連別人,不要別人一兵一彈相助,天塌下來,中國人也能頂得住!

我們能打贏這一仗嗎?國內也有人擔憂。

確實,這一仗打好打壞,非同小可,關係到外國人怎麼看中國,也關係到我們從此能不能爭取到一個集中力量建設四個現代化的外部環境,能不能按自己的意志搞改革開放的政策。

1972年2月16夜,我們雲南方向部隊一舉突破越南人吹噓至少可以堅守三月的紅河防線。

越南當然很清楚我們肯定要打它一下子,但它沒料到我們用這麼大的兵力,這麼大的進攻規模,更沒料到,我們的進攻時間與地段,當晚,與敵老街隔河相望的我河口市燈火輝煌,人來車往,商鋪夜市熱鬧非凡,喇叭高奏(其實,老百姓早疏散了),到半夜,數萬大軍便渡河長驅直入,事先未進行炮火準備,這更出乎他們意外!

不僅僅是為了一個柬埔寨,一個波爾布特,而是為了我們作為一個大國應有的尊嚴,她在這個世界上不應被剝奪的權利與不可推卸的責任與義務。1979年這一仗我們是出境反擊,軍事上是一場進攻戰,政治上是一場自衛戰、突圍戰,面對當時蘇聯搞霸權主義的求生之戰!

1979年那一仗,從出境反擊到全部撤回不過半月之許,我們達到了殲滅敵有生力量,奪取敵重大戰略要地的預定懲罰目的。政治上,它光揚了我們的國威軍威,使我國國際威望空前提高。外國報紙紛紛評論:「中國的反應是堅決而兇猛的,但又是適可而止,恰到好處的。」「中國的行動肯定給東南亞一些國家留下它說到做到的印象,也給一些脆弱的政府帶去了更大的安全感。」……軍事上,比我們預想好得多,但又不是十分理想的。原因是山嶽叢林地帶大兵團不易展開,有幾股敵人從我們指縫中溜脫了,未能全殲。

其後8年多來,我們則是在邊境上緊緊揪住敵人,根據它在柬埔寨的行動,給予它時斷時續,時緊時松的打擊。

我們的目標很明確,越南必須從柬埔寨撤軍,柬埔寨問題應由他們自己談判解決!

不是打了這麼些年打不下來,而是我們打這場戰爭的目的不是要征服誰,不是攻城略地,更不是要把越南打下來。

——蘇應奎(集團軍宣傳處長)

我們軍1979年是河口方向主力之一,以後聞名全國的扣林山、老山、者陰山都是我們集團軍打下的;1984年7月12日粉碎越軍大規模反撲也是我們軍。這一仗簡稱「7.12大捷」,軍事科學院的人說這是現代化合成軍作戰十分理想而完善的一個戰例,是我軍進入現代化作戰的一次成功的典範!

我們也出了一些著名的戰鬥英雄,岩龍、海水干、張大權、甘在和、高華忠、李海欣、史光柱、安忠文、陳洪遠、馬平……

從參戰時間長,大的戰鬥多,部隊出動多這幾方面看,我們評選出來的英雄是少了些,宣揚得更差勁,我們整個部隊幾年來的戰績越南人是深有「體會」的、頭痛的,給我們的代號是「老薑」「老鬼」,但國內知之甚少,指戰員對此是有意見有怨言的,說我們吃虧就在不會宣傳。我這個宣傳處長沒少挨罵:「就你操蛋!……」我很難受,很愧疚,我也有苦處,有委屈。

以前,上級有過指示,說對越作戰要「多做少說,做了不說。」我是這樣理解的,打一個小小的越南,從哪方面說它也不是勢均力敵的對手,有什麼好宣傳的?宣傳多了,反而抬高了它!我們攻下老山的團副政委周忠仕最先提出「老山精神」這個詞,我們一位軍首長說:「什麼老山精神?謙虛點嘛!……」我當時沒附和,覺得打下老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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