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那是一個秋天的晚上,程一民他們所在的部隊登上了由幾十節悶罐車組成的軍列,老天似乎為了增添幾分悲壯的氣氛,幾個月都沒有下過一場雨的渭北平原,竟然突然間下起了瓢潑大雨。全體官兵整隊結合上車,並沒有說是到哪裡去?只說是執行軍事任務。為了隱蔽前進,在每節車廂里都放了一個尿桶,戰友之間不準大聲說話,也不準點燈。坐了沒多久,戰友們都往尿桶里發泄。一股又一股的尿臭味把人嗆得異常的難受。大家紛紛的往車廂的另一頭擠,相互小聲的議論著這次前行的目的,儘管那時的任務極為保密,可每個人都隱約想到了即將面對的什麼。剛結婚的山西軍人鍾小明竟悄悄的流下淚了:我結婚才和媳婦睡了兩個晚上,部隊就發了電報要我歸隊,我真的捨不得走啊,媳婦拉著我哭成了淚人……

面對鍾小明的哀嘆,想到此行的真正意義,大家的心情像死一般的沉寂。程一民獨自坐在一邊,自上車以後,他就一句也沒有說。他想阿雯,想得很傷心。鍾小明還結了婚,和媳婦睡了兩個晚上,而自己呢?僅僅見了一次阿雯,和她靜靜的單獨坐了半個晚上,什麼事也沒有做。也許自己這一去就可能再也見不到她。走時是部隊突然行動的,自己連封信也沒有來得及給她寫……

軍列準時開到了昆明車站,上百輛嶄新的軍用卡車披滿偽裝的停在車站的廣場上。軍人們帶上各自的壓縮乾糧和飲用水。在清點完人數過後,按照命令都爬上了軍用卡車,車子急馳的往雲南的滇南方向前進,看著車子行駛的方位,大家的猜測越來越被得到證實。有幾個新兵開始小聲的抽泣起來,他們的身子在不停的顫抖。程一民的心裡突然像刀割般的難受。那時,他真的想一個健步跳下車,跑到成都去……

車到D城以後各連都按照要求進行晚餐。晚餐後大家都各自休息。早晨還沒有起床,刺耳的緊急集合聲準時響起,年輕軍人們立即從睡夢中驚醒,打好自己的背包跑步集合。

程一民突然發現了在以前集訓隊中從來沒有見過的,身穿四個兜幹部服裝的軍人,他們在早已經準備好的主席台就坐了,開始了戰前動員。A軍一位副軍長鏗鏘有力的聲音透過兵站集訓地操場的高音喇叭回蕩在熱帶山林里:同志們,你們即將開赴老山前線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我們祖國的大好山河被別人佔領,為了收復我們自己的國土,祖國和人民需要你們上前線,打跑侵略者,收回我們的國土。祖國考驗你們的時候到了,全國的父老鄉親看著你們殺敵立功……

副軍長的話彷彿一顆定時炸彈轟然響起。有一個湖南士兵馬上就喊了起來:「娘啊!你要多保重,自古以來當兵為國,忠孝不能兩全……」

其餘的士兵都默默無語。程一民用手指在地不停地寫著:阿雯,我愛你,你一定要等著我回來……

台上的軍官們紛紛從主席台上走下來握住士兵們的手:「孩子們,你們盡情的哭吧!現在哭夠了,以後就少流血了!」話音剛落,士兵們就盡情的哭了起來,同一個省份的戰友們相互擁抱在一起哭。

「假如我在戰場上犧牲了,請你到我家裡去看看我的父母!」

「假如我回不來了,代我去看看我那還沒有出世的孩子!」

「假如我永遠留在了老山,你就把我的遺書交給我的未婚妻,叫她不要為我傷心悲痛,找個好人家嫁了,這一生我無緣和她作夫妻,來生再來報答她……」

「……」

大家都相互在留遺言。程一民沒有和戰友們留遺言,他已經說不出話來。如果自己也留了遺言,他就怕遺言成了咒語,他不希望也不願意那樣的事情發生。

一路奔波了幾天,大家是又累又餓,早晨兵站里弄了豐盛的早餐,很多人面對著在軍列上企盼能夠吃到的佳肴,可現在大家都沒有了口味,相互痛苦的對望著,腦子裡出現的是戰場上的恐怖和殘酷。

過了沒多久,軍人們得到命令,給兩個小時的時間,大家可以各自給自己的親人寫信。程一民和所有的軍人一樣領到了特製的信封和信紙,他先給遠在陝西的父母寫了信,又給阿雯寫信,信還沒有寫完,他已經是淚流滿面了。

到了中午,所有軍人們再一次在廣場上集合。雄壯的軍樂聲響切萬里晴空,誓師大會順利照開。程一民和其他軍人一樣,已經明白了無法避免的也不可能改變事實,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們已經沒有後退的路,只能一直往前沖,心裡也就逐漸歸於平靜。保家為國,肯定有人要做出犧牲。全體軍人們喊出了:「堅決完成任務,不辜負全國人民的重託,打敗敵人,收回我們的國土」的口號!

下午,軍用卡車滿載著豪情滿懷的軍人們向老山挺進,沿途經過的縣城,學校停課,工人農民排在公路兩邊,鑼鼓喧天,載歌載舞,鮮花狂舞夾道歡送子弟兵英雄上前線:解放軍同志你們慢走!你們保重!我們期待著你們凱旋歸來!

程一民也和所有軍人一樣,被激動人心的場面所感動,他再次熱淚盈眶,此時才真正感到了作為一個軍人的自豪和肩上的責任。

收到程一民的來信,阿雯心裡就無法平靜下來,程一民叫她以後暫時不要往部隊去信,因為他們剛去,部隊住地也不固定。等以後固定了地址再告訴她。有什麼事情,他會從前線寫信回來的。阿雯的心裡就開始緊張得不得了,開始在焦急的等待著前線的消息。那時在農村電視還沒有普及,阿雯就去買了一個半導體收音機,時時關注著前線的情況。沒過多久,她又收了到程一民的來信,信中說他們的偵察班,在一次巡邏中,新兵林濤不幸踩到了敵人早就埋下的地雷,全身被砸得血肉模糊。林濤是家裡的獨子,還差一天才滿二十歲,他們把林濤的屍體抬下山時,他家裡給他寄的生日禮物也收到了。全班的戰士都哭了,因為林濤昨天還在給戰友們說,他是第一次在外地過生日,父母給他準備了好多好多他從小就愛吃的四川的臘肉和香腸,馬上就快到了,他一定要請全班的戰友吃一頓,為他慶祝生日。可是,等家裡的生日禮物收到時,林濤已經犧牲了,他還沒有過二十歲生日,沒有品嘗到一口他愛吃的東西就永遠的走了。林濤倒下的地方,一朵朵的老山蘭正在盛開。一朵朵剛剛露出一點點花瓣的老山蘭,被林濤壓著,它們的全身被林濤身上的鮮血染紅了。林濤被戰友們抬起來以後,那一朵朵被鮮血染紅的老山蘭,在微風中不停地輕輕哭泣,鮮紅的血液還在一滴滴往下滴。戰友們輕輕的拔下了那幾朵老山蘭,把它的根和林濤放在了一起,讓它永遠的陪伴著林濤。程一民也摘下一朵被林濤鮮血染紅的老山蘭,隨信寄給了阿雯;讓阿雯永遠記住,要是自己哪天也永遠留在了前線,這朵盛開的老山蘭花就代表自己的一顆心,永遠的陪伴著自己的心上人……

阿雯再也看不下去信了,戰場上激烈悲壯的戰鬥的場面時時就在她的腦子裡出現。她哭了了,哭得有些傷心欲絕,一遍又一遍的心裡喊道:一民,我要來看你,你不能丟下我一個人不管啊!我要來到你的身邊,要死我們也死在一起啊!

阿雯一直在為程一民的命運擔憂,成天悶悶不樂。公社通知她去開會,她也無精打採的坐在一邊。很快到了中午,大家都一齊湧向飯店。大家喝酒划拳,天南地北的胡吹。阿雯沒有一點心情,趁著大家興趣正濃的時候,她悄悄的站起來離開了飯店。走在大街上,她竟不曉得自己該去哪裡?突然她覺得自己好像被誰拉了一下,回過頭才發現是中學同學崔小芸站在她身邊。崔小芸中師畢業以後,又分回了公社中心小學校當老師。

「你幹什麼啊!嚇我一跳。」阿雯苦笑了一下。

「你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喃!我問你,你在想什麼心事?想得那麼出神?要不是我發現拉你一把,你就碰到電杆上了。到時候你這張美麗的臉就給毀了,成了一個醜八怪,嫁都嫁不掉。」崔小芸從小就是一副快言快語的性格。

「嫁不掉我就不嫁唄!有什麼大不了的事?好的都讓你一個人去找。」

「我問你,你認不認得中學裡教語文的陳小東?」

阿雯想了一下:「認得啊!他是我妹妹的班主任老師。怎麼啦?」

「我覺得那個小夥子挺帥氣,又是大學生,家又在省城……」崔小芸有點不好意思。

「你是不是愛上人家了?」阿雯恍然大悟。

「看你說到哪裡去了,八字還沒有一撇呢?我認識人家,人家根本不認識我。」

「那還不好辦!你既然愛人家就拿出勇氣去向人家表白啊!」

「你說得到輕鬆,我一個姑娘家莫名其妙的去向一個小夥子求愛,這還不讓人笑掉大牙。」

阿雯也被好友的樣子逗樂了:「這可不像你崔小芸的性格啊!」

「看你說的,好像我們這些很壞似的。我要去接近他肯定要有個人作引薦啊!憑白無故的我咋個好去嘛!」

「那還不簡單?找個媒婆去問一下陳小東願不願就是了!」

「我就找你。因為你認識陳小東,我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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